第 26 章(萬歲爺您聖明。...)(2 / 2)

烏金墜 尤四姐 15377 字 8個月前

兩個人出去,比銀朱一個人被攆出宮好,就算是擺攤兒賣紅薯也有個伴兒。焦家是包衣出身,為帝王家效命的名聲看得尤其重,銀朱這一回家,日子九成是要天翻地覆。尚家則不同,官場上算是完了,後宅裡頭女眷不充後妃,並不是多麼掃臉的事兒。況且家裡尚且有點積蓄,做個小買賣不為難,她就帶上銀朱,為這兩個月的交情另走一條路,也不冤枉。

至於大哥哥和大侄女,她真在宮裡混不下去了,也隻好看各人的造化。說實話她心氣兒雖高,想一路爬上去也難,從宮女到妃嬪,那可是隔著好幾座山呐,恐怕等她有了出息,大哥哥和大侄女都不知怎麼樣了。況且年月越長,出頭的機會越小,到最後役滿出宮,這幾年還是白搭,倒不如跟著銀朱一塊兒出去,回家繼續當她的老姑奶奶。

頤行算是灰了心,對這深宮裡的齷齪也瞧得透透的了,可她這麼一表態,倒讓裕貴妃犯了難。

怡妃和恭妃當然喜出望外,她們就巴望著這位老姑奶奶出去,一則拔了眼中釘,二則也讓裕貴妃不好向皇上交代。但作為裕貴妃,暫且保住老姑奶奶是底線。她本是很願意把銀朱打發出去的,卻沒想到頤行講傻義氣,打算同進同退。這麼一來可就不成了,她要是真跟著走了,皇上問起來怎麼辦?自己這貴妃雖攝六宮事,畢竟不是皇後,也不是皇貴妃,後宮裡頭貴妃本來就有兩員,萬一皇上又提拔一個上來,這兩年好容易積攢的權,豈不是一夕之間就被架空了?

貴妃攥了攥袖子底下的雙手,“宮裡頭不是小家子,說攆人就能攆人的,這事兒還得從長計議。”

“從長計議什麼?”恭妃得理不饒人,“人證有了,物證也有了,難不成貴妃娘娘偏不信邪,非得床上拿了現形兒,才肯處置這件事?”

當然關於貴妃受皇上所托,看顧尚家人這件事兒是不能提及的,大家隻作不知情,也不會去當麵指責貴妃存在包庇的嫌疑。

怡妃涼笑,“我們是沒見過大世麵的,宮女子和外頭喇嘛結交,在咱們看來可是天大的事兒。貴妃娘娘要是覺得不好決斷,那明兒報了太後,請太後老佛爺定奪,也就是了。”

恭妃和怡妃好容易拿住了這個機會,就算平時彼此間也不大對付,但在這件事上立場出奇一致,就是無論如何要讓貴妃為難。誰讓她平時最愛裝大度,扮好人,皇上還挺倚重她,讓她代攝六宮事。她不就是仗著年紀大點兒,進宮時候長點兒,要論人品樣貌,誰又肯服她?

所以恭妃和怡妃半步不肯退讓,到了這個時候,必要逼貴妃做個決斷。

裕貴妃倒真有些左右不是了,蹙眉看著銀朱道:“你們小姐妹情深,互相弄個頂罪的戲碼兒,在我這裡不中用。你說,究竟這塊牌子是哪兒來的,是那個喇嘛給你的,還是尚頤行撿的?你給我老老實實交代,要是敢有半句假話,我即刻叫人打爛了你!”

一向和顏悅色的裕貴妃,拉起臉來很有唬人的氣勢。銀朱心裡頭一慌,加上也不願意牽連頤行,便道:“回娘娘話,牌子真是撿的,是奴才前兒在供桌底下撿的,和頤行沒什麼相乾。要是撿牌子有罪,奴才一個人領受就完了,可要說這牌子是和喇嘛私通的罪證,奴才就算是死,也絕不承認。”

這時候旁聽的貞貴人陰惻惻說了話,“這丫頭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娘娘們跟前,就由得她鐵口?”

尚家老姑奶奶一時動不得,這焦銀朱還不是砧板上的肉?恭妃經貞貴人一提點,立刻明白了,拍案道:“來人,給我請笞杖來,扒了她的褲子一五一十地打。我偏不信了,到底是刑杖硬,還是她的嘴硬!”

恭妃畢竟位列三妃,是貴妃之下的人物,憑她一句話,邊上立刻撲上來幾個精奇,兩個人將頤行拖拽到一旁,剩下的人用蠻力將銀朱按在了春凳上。

宮女子挨打和太監不一樣,平時不挨嘴巴子,但用上大刑的時候為了羞辱,就扒下褲子當著眾人挨打。且宮女有個規矩,挨打過程中不像太監似的能大聲告饒,拿一塊布卷起來塞進嘴裡,就算咬出血,也不許吱一聲。

“啪”地,竹板子打上去,銀朱的臀上立刻紅痕畢現,她疼得抻直了雙腿,把自己繃成了一張弓。

頤行心急如焚,在邊上不住哀求,“娘娘們行行好吧,她是清清白白的姑娘,不能挨這份打呀……”

可是誰能聽她的,裕貴妃因有物證在不好說話,恭妃和怡妃麵無表情,眼神卻殘忍,仿佛那交替的笞杖發泄的是她們長久以來心頭的不滿,不光是對這宮廷,對裕貴妃的,更是對死水般無望生活的反抗。

精奇嬤嬤們下手從來沒有留情一說,杖杖打上去都實打實。銀朱很快便昏死過去,上頭還不叫停,頤行看準了時機掙脫左右撲上去阻攔,精奇手裡竹板收勢不住,一下子打在頤行背上,疼得她直抽氣,差點沒撅過去。

裕貴妃終於忍不住了,騰地站起身,寒著臉道:“夠了!我見不得血,恭妃妹妹要是還不足,就把人拉到你翊坤宮去,到時候是接著上刑還是殺了,全憑你高興。”

既到了這步田地,該撒的氣也撒了一半,看看這半死不活的焦銀朱,和亂棍之中挨了一下的老姑奶奶,恭妃心裡是極稱意的,起身抿了抿鬢邊道:“我不過要她說實話,打她也是為著宮裡的規矩。才挨了這兩下子,事兒也不算完,今兒天色晚了,先把人押進慎刑司,明兒再接著審就是了。”

裕貴妃恨得咬牙,和恭妃算是結下了梁子,不過眼下不宜收拾她,且這件事確實還沒完,隻好呼出一口濁氣,扭頭吩咐身邊精奇:“就照著恭妃娘娘的意思,把人押進慎刑司去。依著我看,消息壓是壓不住的,等請過了萬歲爺示下,再作定奪吧。”

裕貴妃發了話,底下人便按著示下承辦,把頤行和銀朱都帶走了。

恭妃和怡妃自覺占理,也不怕她上禦前誣告,兩個人俱朝裕貴妃蹲了個安道:“今晚為了這兩個奴才,讓貴妃娘娘勞神了,娘娘且消消氣,早些安置吧。”說完帶上身邊的宮人,搖搖曳曳朝宮門上去了。

裕貴妃瞪著她們的背影,氣得人直打顫,抬手一拍桌麵,手上指甲套飛出去,“叮”地一聲打在地心的錯金螭獸香爐上。

翠縹一驚,忙把指甲套撿了回來,複去查看貴妃的小指,才發現養了好久的指甲也給折斷了。

貴妃氣湧如山,翠縹忙寬慰:“娘娘何必同那起子小人置氣,氣壞了自己的身子不值當。”

貴妃咬著牙道:“她們是有意和我作對,打我的臉呢!皇上今晚上又沒翻牌子,這會子大抵還沒睡,我這就上禦前回稟了萬歲爺,恭妃和怡妃恨不得活吃了尚頤行,我可護不住她了!”

貴妃待要走,到底被翠縹和流蘇攔下了,好說歹說讓她彆著急,“宮門都下了鑰,您這會子闖到養心殿,萬歲爺不單不會責怪恭妃和怡妃,反倒怪罪主兒不穩當。您且稍安勿躁,等明兒天亮了再麵聖不遲,今晚上老姑奶奶在慎刑司,沒人敢對她怎麼樣。倘或恭妃她們趁天黑使手段,老姑奶奶有個好歹,豈不對主兒有利?犯不上自己動手,隻要一句話,連那兩位也一塊兒收拾了。”

就這麼再三地懇勸,才打消了貴妃夜闖養心殿的衝動。

可裕貴妃心裡終究懸著,也不知皇帝是否會對她的辦事能力心存疑慮。

她走到門前,隔著重重宮闕向養心殿方向眺望,天上一輪明月掛著,隻看見黑洞洞的宮牆,卻望不見皇上。

***

此時的皇帝呢,正坐在燈下扶額輕歎。

他養的那條蠱蟲終究還是不成就,雖然殿上應對的幾句話很有出彩之處,但人在弱勢,始終是胳膊擰不過大腿。

懷恩垂著袖子道:“主子爺,今兒夜裡老姑奶奶要在慎刑司過夜了,要不要奴才打發人過去傳個話,儘量讓她們舒坦些?”

皇帝扶額的手轉換了個姿勢,變成了托腮。

“那地方再舒坦,能舒坦到哪裡去。慎刑司的人不得貴妃的令,不敢對她們再用刑,今晚上不會有什麼事的。隻是……”他凝眉歎了口氣,“朕怕是真看走了眼,為什麼她據理力爭之後又生退意,打算和那個小宮女一道出宮去了。早前她不是覺得紫禁城很好,願意留下一步步往上爬嗎。”

懷恩忖了忖,歪著腦袋道:“老姑奶奶就算再活蹦亂跳,畢竟是個姑娘,受了這種磋磨,難免心裡頭發怵。”

皇帝冷笑了聲,“婦人之仁,難堪大任!朕本打算不管她了,可再想想,這才剛起頭,總得給她個翻身的機會。”

懷恩說是,“萬歲爺您聖明,老姑奶奶畢竟年輕,在家嬌嬌兒似的養著,哪個敢在她跟前高聲說話呢。今兒永和宮三堂會審,又是訓斥又是笞杖的,她還能挺腰子替銀朱說話,足見老姑奶奶膽識過人。萬歲爺您栽培她,就如教孩子走路似的,得一步一步地來,暫且急進不得。老姑奶奶也須受些磨礪,不挨打長不大嘛,等她慢慢老成了,自然就能應付那些變故了。”

皇帝聽了,覺得這些話確實是他心頭所想,畢竟世上沒人生下來就能獨當一麵,積澱的時候就得有人扶持著,等她逐漸有了根基才能大殺四方。原本他是想好了不出手的,讓她自己摸爬滾打才知道艱辛,如今她出師不利,他適時稍稍幫襯一下,也不算違背了先前的計劃吧。

“明兒派人出去徹查那個喇嘛,事關佛門,不許弄出大動靜來。”

懷恩道,“後頭的事兒交奴才來辦,保管這案子無風無浪就過去了。”

皇帝點了點頭,心裡暗自思忖,這是最後一次,往後可再也不管她了,她得自強起來才好。

其實她中途揚言要告禦狀的思路不錯,真要鬨到禦前來,好些事兒也便於解決。可惜了,那些精明的嬪妃們哪裡肯給她這個機會,她們隻敢暗暗下絆子,使陰招,老姑奶奶要出人頭地,且有一段路要走了。

不過也不用擔心,她背後有這紫禁城最大的大人物托底,總不至於壞到哪裡去。

第二日懷恩領了聖命,打發人去雍和宮找了管事的大喇嘛詢問,問明白昨兒留在宮裡預備佛事的那個喇嘛叫江白嘉措,是後生喇嘛中最有佛緣的一個。據說他母親在瑪尼堆旁生下他,當時天頂禿鷲盤旋,愣是沒有降落下來吃他。他六歲就拜在活佛門下,今年剛隨□□喇嘛進京,照這時間一推算,壓根兒就沒有結交銀朱的機會。

懷恩帶著這個消息,直去了貴妃的永和宮。那時候貴妃梳妝打扮完畢,正要上養心殿麵見皇上,前腳剛踏出門檻,後腳便見懷恩帶著個小太監從宮門上進來。

貴妃站定了,含笑道:“我正要上前頭去呢,可巧你來了……想是萬歲爺那頭聽見了什麼風聲,特打發總管來給示下?”

懷恩抱著拂塵到了近前,先打了個千兒,說給貴妃娘娘請安啦,“昨兒夜裡的事兒,慎刑司報上來了,萬歲爺說事關佛門,必要從嚴查處。娘娘您瞧,今兒寶華殿就有佛事,這當口上不宜宣揚。萬歲爺派奴才暗暗查問,查了一圈,這焦銀朱和江白嘉措喇嘛分明是八竿子打不著的兩個人,江白喇嘛今年三月才從西藏進京,焦銀朱二月裡已經應選入宮了,哪兒來的機會暗通款曲。”說罷一笑,慢條斯理又道,“主子爺的意思是,後宮娘娘們要是實在閒得慌,就陪太後多抹幾圈雀牌,深更半夜勞師動眾的,連大刑都上了,說出來實在丟了體麵。”

貴妃一下子白了臉,這句話分明是敲打她的,皇上怪罪她鎮不住後宮,才讓那些妃嬪出了這許多幺蛾子。

思來想去,還是自己存著坐山觀虎鬥的心,才讓事態發展成這樣的。她隻好放低了姿態向懷恩解釋,“昨兒入夜,怡妃急赤白臉跑到我這裡議事,我想著事關重大,又不能乾放著不管,就讓人把焦銀朱帶到永和宮來問話。當時我聽她們辯解,也覺得事兒不是怡妃想的那樣,奈何怡妃和恭妃一口咬定了焦銀朱觸犯宮規,還弄出個什麼物證觀音牌來。總管是知道我的,我慣常是個麵人兒,有心想護著尚家姑娘,也架不住怡妃和恭妃二人成虎。”一頭說一頭歎氣,“唉,這可怎麼好,倒叫主子爺操心了,也勞動你,一大清早就為這事兒奔波。”

懷恩乾澀地笑了笑,“貴妃娘娘彆這麼說,昨兒事發突然,又牽扯了雍和宮,娘娘不好處置也是有的。現如今水落石出了,主子爺的意思是受冤枉的該放就放了,挑事兒造謠的該嚴懲就嚴懲。宮裡人口多,最要緊一宗是人心穩定,像這種無風起浪的事兒鬨得人心惶惶,往後誰瞧誰不順眼了,隨意胡謅兩句,捏造個罪名,那這宮裡頭得亂成什麼樣呀,娘娘細琢磨,是不是這個理兒?”

懷恩是禦前太監首領,到了他這個份兒上,相當於就是萬歲爺口舌,連貴妃也不能不賣他麵子。

貴妃被個奴才曉以大義了一通,對怡妃和恭妃的恨更進一層,她煩躁地應付了懷恩,隻說:“總管說的很是,這事兒本宮是要好好掰扯掰扯。成了,你回去吧,稟告萬歲爺一聲,我一定從嚴處置。”

不過一向不問後宮事的皇上,這回竟因為牽扯了尚家老姑奶奶而破例,難道小時候那一地雞毛就那麼讓人耿耿於懷嗎,實在古怪。

無論如何,貴妃覺得先把人從慎刑司弄出來是正經。自己不宜親自出馬,派了翠縹和流蘇並幾個精奇嬤嬤過去領人。

翠縹她們進了慎刑司牢房,一眼就看見老姑奶奶和銀朱淒慘的模樣,頭發散了,衣裳也臟了,銀朱挨了打不能動彈,屁股墳起來老高,還是她們搬著門板,把人抬回他坦的。

待安頓好了銀朱,翠縹好言對頤行道:“姑娘彆記恨貴妃娘娘,怪隻怪怡妃和恭妃盯得緊,貴妃娘娘也是沒法子。昨兒姑娘們受委屈了,今兒一早事情查明了,娘娘即刻就派咱們過來,娘娘說請姑娘們放寬心,回頭自然還姑娘們一個公道。”

銀朱趴在那兒起不來身,屈起食指叩響鋪板,表示多謝貴妃娘娘恩典。

頤行回頭看她一眼,愁著眉道:“好好的人,給打了個稀爛,昨兒夜裡疼得一晚上沒闔眼,將來要是落下病根兒了可怎麼辦。”

翠縹忙道:“姑娘彆著急,貴妃娘娘說了,回頭派宮值的太醫來給銀朱姑娘瞧病。或者姑娘要是有相識的太醫,點了名頭專門來瞧,也是可以的。”

頤行一聽有譜,“我知道宮值上有位好太醫,沒什麼架子,醫術還精湛。那姑姑,我能自個兒上禦藥房,請人過來瞧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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