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頤行衝著含珍和銀朱說,無論如何居住的環境越來越好,終歸是件令認高興的事兒。
她們結伴走下正殿前的台階,才要往綏福殿方向去,半道上遇上了兩位嬪妃打扮的人,其中一個她記得很清楚,正是萬壽宴上招貓闖禍,從貴人降級為常在的女孩兒。
至於另一位,含珍在她耳邊輕聲提點:“高個兒的那位是貴人。”
頤行認明白了人,便上前蹲安,問兩位小主吉祥。
其實晉了個答應,還是和以往做宮女時候沒什麼分彆。頤行甚至覺得有點兒虧,見了誰照舊都得請安,沒感受到翻身的快樂,卻充了皇帝後宮,說不定還要伺候龍床。可是能怎麼辦呢,事到如今,隻有既來之則安之了。
貴人和永常在倒不像懋嬪似的高高在上,她們對新人還是抱著好奇且溫和的態度,說往後一個宮裡住著,要是有什麼不便之處,大可以去找她們。
頤行含笑道了謝,嘴上熱鬨地應承了,彼此又寒暄了兩句,這才拜彆了她們,往後尋找綺蘭館。
說是稱作“館”,其實就是一間稍大的明間,帶著兩間小梢間罷了。頤行找到地方,裡外轉了一圈,家徒四壁,隻有一套桌椅並兩張寢床,那份簡陋,和在他坦時候沒什麼區彆。
她衝含珍和銀朱咧嘴笑了笑,“你們看我千辛萬苦晉了位,可還是一樣的窮。答應的年例銀子是多少來著?”
含珍說:“三十兩,要是有幸生下皇子或公主,能另得恩賞五十兩白銀。”
頤行苦了臉,“生孩子才五十兩,我那二百兩要是沒被偷,能折成四個孩子了。”
所以宮裡有了位分的並不都風光,還有像她這樣籍籍無名的。好在內務府沒有克扣她的份例,什麼銅蠟簽、銅剪燭罐、錫唾盒都有,另外送了兩匹雲緞和素緞給她做衣裳。
還有答應的日用,每天有豬肉一斤八兩,陳粳米九盒,鮮菜二斤。三個人蹲在這堆東西前精打細算,省著點吃,這點用度應該夠了。
當然裡頭最好的,是每日有兩支油蠟供她們使用。含珍小心翼翼把蠟燭插在蠟簽上,又回身看那些緞子,喃喃自語著:“主兒晉了位,得做兩件像樣的衣裳。這蠟燭夠咱們夜裡做針線用的了,今晚上就把料子裁剪起來,得趕在皇上翻牌子之前做得了,主兒好體體麵麵去見皇上。”
此話一出,鬨得頤行老大的尷尬,先前那種恍惚的感覺又回來了,癱坐在椅子上說:“我想起皇上是我嫡親的侄女婿,心裡就過不去那道坎兒。”
銀朱很意外,“姑爸,您都晉位了,還沒想明白要伺候皇上呢?”
沒待頤行開口,含珍就先劫了銀朱的話頭子,“往後可千萬不能稱姑爸了,主就是主,奴就是奴,沒的叫人聽見,說咱們屋裡不講規矩,惹人笑話。”
銀朱噯了一聲,訕訕道:“是我糊塗,張嘴叫慣了,一時忘了改。打今兒起不會啦,我管您叫主兒――頤主兒。您得臉,我們風光,我們就是您的小跟班兒。”
三個人笑鬨了一陣,雖說主仆有彆,但在心裡還是和從前一樣。
含珍一麵收拾屋子,一麵開解頤行:“其實啊,宮裡哪兒來您的侄女婿呢,您這麼認,皇上可不這麼認。他是全旗上下共同的主子,就算娶過您家侄女兒也還是主子。輩分這種事兒是小家裡的論資排輩,這紫禁城是大家,是整個大英王朝,講的是地位。咱們這些人,不光您,連您家祖輩兒都是宇文氏的臣子奴才,這麼一想,您的心境就開闊了不是?”
頤行咂摸了下,好像是這麼個理兒。說來女孩兒怪可憐的,不能像男人似的馳騁沙場立功授爵,到了年紀,隻剩這臉盤兒身子能為主效力,後宮就是她們的戰場。
含珍看她還發呆,隻是一笑,回身把內務府送來的布匹攤在桌上,一頭拿了尺子來給她量尺寸。
今兒受封,流蘇倒是帶來了一件衣裳,讓她替換下了宮女的老綠袍子。隻是這衣裳也寒酸得很,位分太低了,穿不了像樣的錦衣,不過一件杏色素麵的襯衣,鑲上了灰藍的滾邊。這兩個顏色相加,臉色易襯得暗淡,所幸老姑奶奶肉皮兒吹彈可破,能壓得住,要不然麵見皇上的時候灰頭土臉,開局就失利了。
銀朱把屋子內外都擦拭了一遍,待一切忙完了過來瞧,邊瞧邊嘖嘖,“這麼素淨的料子,得往上添繡活兒才行。”
含珍有法子,說:“尚儀局有繡線和以往做剩下的料子,我去要些回來,給衣裳做鑲滾。主兒眼下這位分,不宜穿得過於紮眼,袖口領口繡些碎花點綴,也就差不多了。”
說乾就乾,綺蘭館裡的人熱火朝天忙起來,內務府送來的炭要收拾,屋子前後磚縫兒裡的矮草要清理,她們統共就三個人,沒有粗使婆子供她們使喚,因此晉了位的頤行也不能閒著,卷起袖子蹲在屋前,和銀朱一塊兒除草。
晴山和如意站在正殿台階下,遠遠朝北望著,如意歎了口氣道:“位分低,也怪難為的,明明算是主子了,卻還是要和奴才一塊兒乾活。”
晴山哼笑了一聲,“答應位分,半個奴才半個主子罷了……”
恰在這時,身後響起一個聲音來,“話倒不能這麼說,晉了位分就是主子,宮裡不認半主半奴這種說法,是個奴才,也不夠格伺候皇上。”
晴山和如意嚇了一跳,忙轉頭看,竟是含珍挎著笸籮回來了。
含珍大病得愈後,人慢慢養起了精神,隻是還有些瘦,顯得那雙眼睛愈發的大。她是尚儀局老人兒,分派進東西六宮的宮女,當初都是打她手上過的,她打量了晴山一眼,“晴姑姑,您早前不是教習處的嗎,多早晚調到儲秀宮來的呀?”
晴山哦了聲,“我是三月裡給撥到儲秀宮來的……”
說完竟有些傻眼,奇了怪了,自己如今是儲秀宮的掌事宮女,含珍的主子不過是個答應,要論品級,自己如今可是比她還高呢,憑什麼她問一句,自己就得答一句!
然而沒等她扳回一局來,含珍卻說:“往後我們主兒就在這儲秀宮裡了,好些地方要仰賴您,還請您多照應才好。”說完和氣地笑了笑,繞過去,往綺蘭館去了。
晴山氣得直喘氣,如意勸她刹刹性子,一頭往綺蘭館遞了遞眼色,“當初這位頤答應和櫻桃有過結交,這裉節兒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要尋她們晦氣,將來有的是機會。”
晴山狠狠吐了口氣,終究也不能怎麼樣,轉身往殿裡去了。
那頭含珍從笸籮裡掏出好些尺頭來,大大小小色彩繽紛,三個人坐在八仙桌前展開了看,這塊很好,那塊也很好……
含珍有一雙巧手,裁衣服做針線,樣樣在行。頤行看著剪子遊龍一樣裁開了緞子,隻管感慨:“你不是做姑姑的嗎,有底下小宮女給你收拾穿戴,怎麼自己做起來比她們還熟練?”
含珍就著落日餘暉穿針引線,一麵笑道:“我做小宮女那會兒,不也得伺候姑姑嗎。這是童子功,連乾了好幾年,到如今也生疏不了,拿起來就能上手。”
這裡正商量繡什麼花,銀朱上案頭取了燭台來,隻等前邊掌燈,她們屋裡就能點蠟燭了。
結果燭台才放穩,廊廡上傳來一串腳步聲,一個小太監過來傳話,問:“新晉的頤答應在嗎?快梳妝起來,上養心殿圍房等著接福呀。”
頤行有點發懵,轉頭瞧含珍,含珍站起身道:“咱們主兒是答應位分……養心殿圍房裡頭候旨,不是得常在以上品級嗎?”
小太監嘿地一笑,“內務府請太後示下,這陣子重整了規矩,答應位分也上綠頭牌啦。橫豎西圍房空著呢,不多這一二十人……哎呀,彆說啦,快著收拾起來,彆宮的小主都去啦,你們綺蘭館可是最後一個,去晚了,仔細沒地兒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