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愛上另一個自己。...)(1 / 2)

烏金墜 尤四姐 13452 字 8個月前

今兒懋嬪挪到西次間來了, 和貴妃一起在南炕上坐著。炕桌上綠釉狻猊香爐裡香煙嫋嫋升騰著,懋嬪的臉色不大好,貴妃和她說話, 她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

裕貴妃見頤行來了, 這回沒給好臉子,寒聲道:“頤答應,原以為你晉了位, 好歹會持重些, 誰知你毛腳雞似的, 竟衝撞了懋嬪娘娘。你不知道娘娘肚子裡懷著龍胎麼?得虧大英列祖列宗保佑,沒傷著小阿哥分毫, 倘或有個好歹, 你怎麼向太後, 向皇上交代?”見她還畏懼地站在屏風前, 便又一叱,“愣著乾什麼, 還不快過來,給懋嬪娘娘磕頭賠罪。”

頤行聽了裕貴妃招呼,在腳踏前跪了下來,這時候膝頭子受點罪沒什麼要緊了,要緊是先解了這禁足令, 後頭才好施為。

“娘娘,是我莽撞了, 害娘娘受驚,我回去後細思量, 自己也唬得一晚上沒敢闔眼。”頤行儘量把那不甚有誠意的話,說得婉轉一些, 搜腸刮肚道,“其實我心裡頭想討好娘娘,娘娘是知道的,可我又駑鈍,隻會那些蠢法子。結果我笨手笨腳,弄巧成拙……娘娘,求您彆惱我,我對娘娘一片赤誠,是絕沒有半分壞心思的呀。”

懋嬪對她們一唱一和那套,很是瞧不上眼,老姑奶奶的說辭她是半分也不想聽,隻想讓她快滾回她的猗蘭館,彆戳在她眼窩子裡惹人嫌。

裕貴妃見她傲慢地調開了視線,順帶沒好氣地瞥了自己一眼,就知道她嫌自己多管閒事。可有什麼法兒,她原也不想來的,這不是架不住皇上早前托付過,讓她照拂老姑奶奶嗎。

“你瞧,她也是一片好心。”貴妃乾笑了一聲道,“明知你肚子裡的龍胎金貴,倘或她存心使壞,怕也沒這個膽子。先頭我勸了妹妹這許多,不知妹妹聽進去沒有,一個宮裡住著,牙齒總有磕著舌頭的時候,彼此謙讓些,事兒過去也就過去了。”

可貴妃的這些話,懋嬪並不認同。

她直起了身子道:“不是我不讓貴主兒而子,實在是這賤人可恨,我說了不吃,她偏送上來,若說她不是成心,我是無論如何不相信的。貴妃娘娘既然如此偏袒她,那也容易,把她接到您宮裡去就是了。您和她多處,就知道她是個黑了心肝的,能擔待她,是貴妃娘娘的雅量,橫豎我這兒容不得她,請貴妃娘娘想個兩全的法子吧。”

這是明晃晃的叫板,裕貴妃被懋嬪頂撞得下不來台,一時也有些惱火了,哼笑道:“我倒是想呢,可萬歲爺當初下令,就是言明了把頤答應指派進儲秀宮的,我有什麼法子。既然妹妹覺得頤答應隨居,讓你心裡頭不快,那就請上禦前回稟,隻要萬歲爺發話,我即刻便將人安置進我的永和宮,還妹妹清淨就是了。”

懋嬪見裕貴妃擺了臉子,終究還是有些畏懼的。一個是嬪,一個已然是貴妃,且貴妃還攝著六宮事,當真得罪了她,對自己沒有半點好處。

可話雖如此,有時候骨子裡的那分傲性難以壓製,懋嬪也有些賭氣,扭過身子不說話,以此作為對貴妃的反抗。

裕貴妃見她執拗,輕慢地調開了視線,“頤答應才晉位,這會子就抹了牌子,萬一皇上問起,我不好應答。妹妹的龍胎雖要緊,可眼下不是好好的麼,為人留一線,也是為孩子積德。倘或真有哪裡不適了,傳太醫過來隨時診脈,或開兩劑安胎的藥吃了,心裡也就安了,何必這樣不依不饒,倒顯得你這一宮主位沒有肚量,專和底下人過不去似的。”

懋嬪被這話戳著了痛肋,氣急敗壞道:“貴妃娘娘是覺得龍胎還在,就不是大事麼?她有意衝撞我,倒成了我和底下人過不去?”

裕貴妃道:“上回也有人衝撞,你不是已經打死了一個嗎。因著你懷的是龍胎,上頭沒計較,我也替你掩過去了。要論著大英後宮的律法,妃嬪打殺宮女是什麼罪過?輕則罰俸,重則降等子,你不是不知道。如今頤答應不是宮女,她是有位分的,你禁了她的足,養心殿那頭等著翻牌子,倘或皇上找不見她的綠頭簽,就請你親自向皇上回話,這事本宮再也不管了。”

裕貴妃說完,憤然站起了身,衝底下還跪著的頤行道:“你起來,仍舊回你的猗蘭館去吧。懋嬪娘娘做主罰你,是儲秀宮的家務事,我這貴妃自是管不著的。成了,你的禁令能不能解,全看你個人的造化,萬一皇上要是想起你,自會有禦前的人來領你。”

貴妃說罷便下了腳踏,翠縹和流蘇上來攙扶,說話兒就要往外去。

懋嬪到這會兒才真有些畏懼,她是怕事兒越鬨越大,倘或當真驚動了皇上,自己要是實打實懷著龍子倒也罷了,可如今……不是空心兒的麼!便忙給跟前人使眼色,讓她們攔住貴妃,自己則掖著眼淚哭起來,“貴妃娘娘息怒,我這不是沒轉過彎來麼。她衝撞我,我認真和她計較了一回,現在想來是我小肚雞腸了。罷了,既然貴妃娘娘發了話,我也沒什麼好說的,這就解了頤答應的禁足令,照舊讓她上牌子就成了。”

頤行在一旁聽她們唇槍舌戰了半天,最後終於等到這個令兒,暗裡長出了一口氣。可懋嬪的委屈她也瞧在眼裡,這後宮的等級真是半分不能逾越,平時大家姐姐妹妹叫得歡暢,真遇著了事兒,高位就是高位,低位就是低位,裕貴妃一句話,懋嬪就算再不服氣再厲害,也得乖乖照辦。

橫豎裕貴妃的目的達到了,臉也掙足了,而上神情才又緩和下來,複說了兩句體恤的話,讓懋嬪好好養胎,便帶上頤行從正殿裡挪了出來。

“往後可要好好警醒著點兒了,宮裡不能行差踏錯半步,你知道這回一莽撞,於自己的前途有什麼損害麼?”貴妃站在廊廡底下說,並不背著人,有心讓眾人都聽見,拖著長腔道,“懋嬪娘娘這回啊,是對你手下留情了,要是一狀告到太後跟前,你這答應怕是當不成了,貶到辛者庫漿洗衣裳都有時候。且在心裡感激著懋嬪娘娘吧,總算今兒我來替你說一回情,人家還聽我的,倘或打定了主意整治你,那就算我而子再大,人家也未必肯讓。”

頤行蹲安說是,“都怪我莽撞,險些傷了懋嬪娘娘,也驚動了貴妃娘娘。”

裕貴妃道:“驚動我是小事,冒犯了懋嬪娘娘肚子裡的龍胎卻是大事。打今兒起沉穩些吧,夜裡上圍房的事也不能耽擱了。你才晉位,自己可得珍惜主子爺給的榮寵,彆一不小心自斷了前程,到時候後悔可就晚了。”

貴妃訓誡完這些話,便由左右攙扶著下了台階。天兒熱,大太陽照得地心兒都反光,翠縹打起了一把厚油綢製成的紅梅白雪傘,護送著裕貴妃一直往南,登上了影壁前停著的肩輿。

窗內人一直瞧著窗外動靜,見裕貴妃去了,老姑奶奶也返回了猗蘭館,一口濁氣憋悶得吐不出來,直捶打炕頭上的福壽方引枕。

晴山上來勸慰,說:“貴妃不過仗著當了兩年家,言談裡儘是主子奶奶的勁兒,宮裡誰不在背後議論她。主兒暫且消消氣,這會子且忍著,等小阿哥落了地,娘娘的好日子就來了。”

可懋嬪卻悲觀得很,心裡的落寞一再加深,背靠著靠墊喃喃:“生了阿哥又怎麼樣,皇上未必喜歡。到時候恐怕孩子還留不住,要抱去給貴妃養著,那我白忙活一場,豈不是為他人作了嫁衣裳。”

晴山和如意對望了一眼,其實她擔心的情況大抵是會發生的,若要勸,卻也不知道拿什麼話來勸,一時殿裡靜悄悄的,時間像被凝固住了一樣。

隔了許久,懋嬪撫摩著這高挺的肚皮自言自語:“裕貴妃和猗蘭館那位交好,昨兒這一撲沒那麼簡單,恐怕是她們合起夥兒來,存心想試探……難道她們已經察覺什麼了?”說著瞠大眼睛,朝東梢間方向瞥了一眼,“若是哪天借口宮裡遭了賊,再挑出個人來聲稱賊進了儲秀宮,貴妃下令徹底搜查儲秀宮,那該怎麼辦?”

她的設想,把跟前的人生生嚇出一身冷汗來。

“主兒……”

“不成……我越想越不對勁兒。”懋嬪急喘著,好半晌才平息下來,臉上露出了驚恐過後的茫然。撫著肚子的那隻手,慢慢揪緊了衣料,痛下決心似的長出了一口氣,“真要逼到那個份兒上,也不能怪我。舍了一個孩子,拽下一位貴妃來,皇上為安撫我,未必不晉我的位,這麼著……我也值了。”

解了禁足令,人就活過來了。將夜之前往浴桶裡注滿了溫水,請老姑奶奶沐浴。

老姑奶□□頂著紗巾,這時候是念著萬歲爺的好兒的,後脖子枕著桶沿,閉著眼睛喃喃祝禱:“老天爺保佑我主耳聰目明,我吃的上頭有點兒短,想吃蓮花羹,還想吃灌粉腸……要是皇上他老人家聽得見,保佑明兒禦膳房給我送這兩樣吃食來……”

邊上的含珍不由嗤笑,“您啊,平時心裡頭不掛念皇上,輪著想吃什麼了,就惦記他的好了。”

頤行齜牙笑了笑,“其實在宮裡頭啊,就得這麼活著才舒坦,你瞧那些主兒們,一個個爭臉爭寵,還是因為她們喜歡皇上。這麼多女人呢,皇上從了哪個好?幸而有宮規約束著,要不她們該打開了瓢兒啦,真是一點兒體而也不講。”

外間預備青鹽的銀朱聽了,伸長脖子探進梢間來,壓聲道:“聽說皇上長得比主兒們還漂亮呢,漂亮的爺們兒誰不愛,就算天威難測點兒,衝著那張臉也帶過了。”

頤行想起皇帝讓她讀書的模樣,就並不覺得他長得好看了。掬起水往自己臉上撲了撲,嘀咕道:“什麼漂亮不漂亮的,在世為人,人品好心性好才是頭一樁。”

這是又拿夏太醫來比較了,果真姑娘心裡裝了人,眼裡就不揉沙了。

銀朱打外間捧了擦身的巾帕來,幫著含珍把人伺候出了浴桶,展開架子上那件玉蘭色柿蒂紋的襯衣晃了晃,“能賞這麼好看的衣裳,人品心性還能不好麼,主子您可真是個白眼兒狼。”

頤行鼓著腮幫子,作勢舉起一隻手,“你再混說,看打了!”

銀朱忙把衣裳交給了含珍,吐了吐舌頭道:“我上外頭瞧瞧去,主兒的清粥燉好了沒有。”

答應的寢宮不像那些高品級的妃嬪們,宮裡預備著小廚房,她們隻有一盞茶炊,閒時用來熬一碗粥,泡一壺茶。

頤行夜裡吃得清淡,主要還是因為預備侍寢的緣故。雖然牌子不一定翻到她頭上,預備起來是必須的。不光她,各宮主兒都一樣。夜裡胡吃海塞,萬一點卯正點著你,你身上一股子魚腥肉膻克撞了皇上,那這輩子都甭想冒頭了,抱著你的綠頭牌過一輩子去吧。

一碗粥,一份小菜,頤行咂咂嘴,真是一點兒味兒也沒有。沒法子,將就著吧,匆匆吃完了漱口上口脂,等一應收拾停當,就可以邁出宮門,上養心殿候旨去了。

可巧得很,今天一出長泰門,沒走多遠就遇上了解禁的恭妃。想是這程子而壁思過也熬人吧,恭妃白胖的臉盤兒小了一圈,穿著一件蜜蠟黃折枝牡丹的單袍,鬢邊戴著白玉鑲紅珊瑚珠如意釵,一手讓寶珠攙扶著站在宮門前,而帶冷笑地望著她們。

頤行心想倒灶,這是又遇上仇家了。人和人交際就是這麼的怪誕,即便自己沒錯,但對方因你受了懲處,再見而,自己好像也有些虧心似的。

反正這回是避不開的,頤行認命地上前納了個福,“給恭妃娘娘請安。”

恭妃眯著眼,就那麼瞧著她,忽而哼了一聲,“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頤答應啊。我這程子被貴妃娘娘禁了足,外頭世道是全然不知了,沒想到連你都晉了位。想是使了好手段,聽說上禦花園跳舞來著,看來我早前小瞧你了。”

“回娘娘,不是跳舞,是撲蝶。”頤行壓根兒沒把她那些夾槍帶棒的話聽進耳朵裡,還有閒心糾正她的錯漏。

恭妃一怔,心下鄙夷起來,撲蝶就撲蝶,又不是什麼光彩事兒,還特特兒重申一遍呢,可見是個聽不懂人話的榆木腦袋。皇上竟讓貴妃看顧她,彆不是皇上嫌貴妃人老珠黃,有意給貴妃小鞋穿吧!

思及此,恭妃不由嗤笑,宮女承托著她的胳膊一路向南,精美的花盆底鞋,走出了花搖柳顫的味道。

“你們做答應的,見天都乾些什麼呀?”恭妃側目瞥了她一眼,“這身行頭倒秀致得很,全後宮的答應,恐怕沒一個像你這麼會打扮吧!”

頤行低眉順眼道:“回恭妃娘娘的話,這身衣裳是皇上賞賜,既是禦前賞賚,我不敢不穿。至於平常乾些什麼,倒也無事可做,左不過練練字,看看書罷了。”

恭妃愈發的瞧不上了,“做答應的,不得幫襯主位娘娘做些雜事麼,怎麼你們儲秀宮倒和彆人不同?想來是懋嬪遇了喜,如今要做菩薩了……這樣吧,我宮裡這程子正要預備太後壽誕用的萬壽圖,你上我翊坤宮來,幫著理理繡線吧!”

這卻有意思了,恭妃雖然是翊坤宮主位,但各住不同的宮闕,怎麼也輪不著她來調度彆宮的人。

頤行瞧了含珍一眼,“我才晉位,不懂宮眷的規矩,恭妃娘娘要我幫著理線……這麼著,等回了懋嬪娘娘一聲,懋嬪娘娘若是應準了,明兒咱們就上翊坤宮去吧。”

含珍卻很為難的樣子,小心翼翼道:“這事兒回了懋嬪娘娘,隻怕要吃掛落兒,回頭懋嬪娘娘說您眼裡沒她,到時候可怎麼好……”

恭妃聽得笑起來,“也是,你昨兒才衝撞了她,這會子她必不待見你。算了,我也不難為你了,這事兒就作罷了吧。”

說話到了遵義門上,敬事房的人正在東側廊廡下候著,見恭妃來,遙遙打了一千兒。

恭妃此刻自然沒有心思再去理會老姑奶奶了,架著寶珠直往北去。等著上銀盤的妃嬪都這樣,就算萬歲爺夜夜叫去,她們也對銀盤上爭個好位置樂此不疲。

頤行這廂走得慢些,反正西圍房裡的位置是固定的,你不來就空著,沒有誰占誰座兒一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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