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長相確實俊俏,眉眼精致澹蕩。他有個好名聲,世人都說皇上是溫和潔淨真君子,撇開他偶爾發作的帝王病,骨子裡確實有種令人難以忽視的清正之象。
“怎麼不吃了?”皇帝見她發愣,言語間帶了三分譏誚,“難道胃口不好的毛病又犯了?”
……頤行決定收回剛才的臆想了,君子不為五鬥米折腰,不過一頓飯而已,不能輕易對這人改觀。
所以她把禦前的菜色都嘗了個遍,飯後還不忘來一盞冰糖百合馬蹄羹,吃完了由人伺候著漱口喝了茶,:“奴才今兒來著啦,多謝皇上賜膳。”
皇帝沒說話,細瞧她臉色,吃飽喝足了果然氣色絕佳。本以為這樣已經能令她滿足了,沒曾想那雙眼睛照舊在滿桌珍饈上打轉,不好意思地說:“萬歲爺,那份蟹餃,能不能賞奴才帶回去?奴才下半晌的小食還沒著落呢……”
這意思是吃不完,還打算兜著走?
皇帝愕然張了張嘴,懷恩露出了個臊眉耷眼的微笑。
“算了,你想帶什麼,自己挑吧。”皇帝托腮坐在禦桌前,滿臉的生無可戀。
在不喜歡的人麵前,通常是不需要顧忌太多的,頤行得了令,指指沒動過筷子的八寶甜酪和藕粉栗子糕,“就這兩樣吧。”說完靦腆地衝皇帝眨了眨眼,“奴才這麼著,是不是太不見外了?”
皇帝把手撐到了額頭上,說還好,“頤答應真是天真俏皮,性情率直。”
反正自己提拔的人,閉著眼睛都要誇讚。
頤行謙虛地表示皇上繆讚了,見懷恩將點心裝進食盒裡,她這會兒終於有了告退的打算,含笑說:“萬歲爺放心,奴才絕不會告訴彆人,今兒在您這裡蹭吃了,免得彆的主兒眼紅嫉妒。好了,時候不早,皇上也該歇午覺了。皇上好好安置吧,睡得好,下半晌才有精神,那奴才就不叨擾主子了,這就告退了。”
她說完,卻行退出了夾板門簾,待她的身影慢慢走過暖閣前的南窗,皇帝才想起問懷恩:“她乾什麼來了?不是說背書的嗎,胡言亂語一氣,這就走了?”
懷恩訕笑,“回萬歲爺,正是。”
那廂含珍接過小太監手裡的食盒提著,一手打起了傘道:“主兒,咱回吧。”
頤行點了點頭,路過東配殿的時候特地留意了下裡頭盒子,這時候桌上空空如也,含珍湊在她耳邊說:“已經送過去了。”
那麼事兒應當也辦成了吧?頤行望了含珍一眼,含珍微微頷首,什麼也不需再說,隻這一頷首就儘夠了。
兩個人頂著大中晌的日頭返回儲秀宮,進了宮門便見永常在和貴人湊在綏福殿前說話。她經過殿前小徑,笑著蹲了個安道:“大日頭芯兒裡,二位怎麼不歇覺呀?我才打貴妃娘娘宮裡回來,貴妃娘娘賞了兩盒糕點,二位娘娘也嘗嘗?”
諸如點心之類的東西,常在以上的就不稀罕了。永常在降等子之前也受貴人的份例,眼皮子沒那麼淺,隻是示意頤行瞧正殿方向,“禦前送賞賚來了,不知是個什麼稀罕玩意兒,竟是皇上跟前人親送的。”
頤行和含珍對視了一眼,頤行道:“八成是因我前兒衝撞了懋嬪娘娘,皇上少不得要安撫一回。”
對於這個原因,大家當然是沒有異議的,永常在心直口快,“總算你命大,要是換了早前,就是打死也不稀奇。”
女人大抵小心眼兒,見禦前賞賚往正殿裡送,心裡頭都有些酸酸的。可有什麼法子,人家是主位,又懷著龍胎,她們這類低等嬪妃也隻有羨慕的份兒。
“總是皇上不翻牌子,要不說句打嘴的話,人人都有接福的機會。”貴人悵惘地說,她倒是在前不久被翻牌子了,結果皇上找她聊了一會兒天,就把她給打發了。如今見懋嬪得寵,心裡總不是滋味兒,又站了一會兒,橫豎都是如此,怏怏返回養和殿了。
頤行向永常在福了福,往北回到猗蘭館,銀朱剛擦了涼席出來,見老姑奶奶回來,忙把人迎進屋子裡,打了涼涼的手巾把子來,讓她們擦洗。
頤行歡歡喜喜把食盒搬到桌子上,“你們還沒吃飯,快,拿這些吃食墊吧墊吧。”
銀朱問哪兒來的呀,頤行朝南指了指,“我厚著臉皮,討來的。”
銀朱說您真行,“還說我賊不走空,您才是啊!過去一回,必定順點東西回來,再過個一年半載,養心殿都得被您搬空嘍。”
話雖這麼說,高興也是真高興。答應位分一日三餐能維持已經很不錯了,哪兒有造化吃上這麼好的點心。
她們在吃喝的時候,頤行坐在椅子裡,很有成就感地摸了摸自己圓潤的小肚子。
含珍起身給她倒了杯茶,含笑說:“主兒沒察覺,皇上對您寬宥著呐。照說您隻是個答應位分,哪裡來麵聖的體麵,皇上卻照例見了您,還留您用了禦膳,這是何等的榮耀啊,彆的小主想都不敢想的好事兒。”
所以就算跟了皇上也不虧,至少這位有權有勢。自己這輩子找女婿是不由自己說了算了,勉強和這樣的人湊合湊合,一輩子眨眼也就過去了。
反正大家吃得很歡,吃完了小睡個午覺,待日影西斜的時候起身梳妝打扮,收拾完了,上綏福殿等著永常在一塊兒入養心殿,不為彆的,就為綏福殿距離前殿最近,這裡能探得懋嬪的動向。
果然不負所望,簷下站立的晴山被如意喚了進去,那匆忙的樣子倒惹得永常在一笑,喲了聲道:“今兒這是怎麼了?晴山不是得了懋嬪娘娘的令兒,見天地站在外頭瞧著咱們出門應卯,又瞧著咱們敗興回來嗎。今兒彆不是出了什麼事兒吧,這麼急吼吼地進去了。”
頤行想了想道:“八成是肚子疼。”
永常在扶了扶小兩把上的絹花,竊竊一笑,“興許是吧。”也不說旁的了,招呼頤行,“快走吧,可彆誤了點。”
各宮嬪妃,從各自居住的東西六宮向養心殿彙聚,這個時候通常是宮裡最熱鬨的時候,頤行喜歡看那些高位的嬪妃爭奇鬥豔。她們有各色漂亮的衣裳和首飾,倒騰出無數種不一樣的搭配來,每天的款兒都不同。所以她就很不明白皇帝,為什麼總是叫去,其實後宮的主兒們各有千秋,享儘齊人之福不挺好嗎。
如果她是皇上,就每天讓小主們列著隊,在麵前來回走過場,這才是擁有三宮六院最高的享受啊,光讓她們坐在圍房裡,皇上真是不懂情趣。
正當她胡思亂想的時候,禦前的懷恩來了,站在門前謙卑地說:“小主們,萬歲爺有機務,已經趕往軍機處了,膳牌今兒就不翻了。才剛萬歲爺有示下,下月初一是先帝忌辰,皇上打明兒起齋戒半月,宮中不作樂,不飲酒,忌辛辣,請小主們安分守常,這半月不必再上圍房候旨了。”
眾人領了命,齊齊蹲安道是,待懷恩抱著拂塵去了,才各自叫上隨侍的丫頭,重新返回住處。
半個月不必再來點卯,西圍房裡的小答應無可無不可,東圍房裡高階的嬪妃們則不怎麼稱意,一頭走,一頭拖著長音喃喃:“半個月呐……”
才散出圍房,還能見著貴妃等居住東六宮的主兒,婉貴人偏頭對貴妃道:“早前幾年也不過是忌辰前三天齋戒,這回時候倒長。”
貴妃則淡然笑了笑,“想是天兒熱,皇上圖清淨了。既發了令兒,大夥兒這半月謹守本分就是了。”
眾人齊聲應了是,挪動步子緩緩出了遵義門,回程的路上再沒人陰陽怪氣了,大概是因為沒了盼頭的緣故,一個個都失去了內鬥的精神。
頤行回到儲秀宮的時候,朝北一望,正見一名太醫從殿內出來,忙招呼了貴人和永常在,“懋嬪娘娘看來果真違和啦,咱們上前問問吧,縱使見不著娘娘,和太醫打探一回情況也好。”
貴人和永常在呢,其實對於懋嬪的好歹並不關心,但因住在一個宮裡沒法兒,隻好被鼓動著,一同上前問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