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心裡湧動起柔軟來,尚家大敗,落難那會兒她一定也曾很害怕,卻還是自告奮勇進宮來了。這是她糊塗半輩子,做的最正確的抉擇,反正她就算不願意,也還是會被薅進來的。
他探過手臂,試圖讓她枕著入睡,這才有戀人之間的感覺,即便不去想肌膚之親,也會覺得滿足。隻是她睡得正香,他嘗試了幾次,想從她脖子底下穿過去,都沒有成功,難免覺得有些沮喪。
可能是因為不夠小心吧,還是弄醒了她,她嘖了一聲道:“您這手法要是有治理江山一半的嫻熟,也不會招我笑話了。”邊說邊拖過他的手臂,倒頭壓住,喃喃說,“彆折騰啦,快睡吧。”自己背過身去,睡意卻全沒了。
皇帝很失望,想摟著她睡,不是為了看她的後腦勺。而且她壓根兒不懂怎麼枕人手臂,耳朵像個支點,結結實實壓住了他的小臂,不消多會兒他的手就麻了。這回不用她拒絕,他自己把手抽了回來,然後認命地閉上眼,什麼旖旎的想頭都沒有了。
唉,這就是她的侍寢,兩個人同睡一張床,什麼都乾不了,其實也怪無聊的。
頤行睜著眼,茫然拿手指頭扒拉枕頭,這是玉片和竹篾交疊著編織出來的,中間有細縫,她的一根手指往裡鑽呀鑽,起先勒得爪尖疼,後來不知怎麼忽然一鬆,枕頭就塌了。
心頭一蹦噠,暗道完了,她把皇上的枕頭弄壞了。忙翻身坐起來,悔恨交加地看著散了攤子的玉枕,無措地拿手撥撥,一副闖了禍的虧心樣兒。
皇帝終於掀開了眼皮,瞧瞧枕頭,又瞧瞧她,“你腦袋上長刀了?”
頤行說沒有,“我就這麼睡著……摸了兩下,它就散架了。”
皇帝歎了口氣,盤腿坐起來打量,“怎麼辦呢,賠吧。”
“又要賠?”頤行訕訕道,“我每天往您這兒送一個金錁子,荷包裡已經沒多少現錢了,就不賠了吧!”
皇帝漠然看了她一眼,“你打從進宮就哭窮,直到升了妃位,你還哭窮,就算把國庫都給你,你也改不了這個毛病。”頓了頓道,“朕不要錢,你想想自己有什麼拿得出手的,另外補償也不是不行。”
其實皇帝的想法很簡單,看在她女紅還不錯的份兒上,他想再要一個扇袋子,一條汗巾子。不過自矜身份不好開口,給她遞了個眼色讓她自己體會,如果她能頓悟,那麼就相談甚歡了。
結果不知這老姑奶奶哪根弦兒搭錯了,眼疾手快捂住了自己的嘴,“您彆想親我!”
皇帝不由感到迷惘,難道他的眼神讓她產生錯覺了?自己壓根兒沒往那上頭想,她胡亂曲解,難道是……
“你想勾引朕?”
好一招請君入甕啊,頤行唾棄地想,他明明就是在設計引她自己說出來,還裝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這是要惡心誰呢!
嘴捂得愈發嚴了,“我是不會為這點小事出賣色相的,而且我也沒錢,了不起把這枕頭拿回去,等修好了再還回來,您看行不行?”說到最後無賴的做派儘顯,“要是不行,那也沒辦法,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您隨意吧。”
皇帝覺得這種人就得狠狠收拾,“你這是在逼朕下死手啊!枕頭不要你賠了,明兒朕就讓人宣揚出去,說純妃腰疼,這陣子要好好歇息,然後把這枕頭掛在‘一片雲’的大門上,讓整個行宮的人都來瞻仰。”
果然她遲疑了,眼神戒備地看著他道:“什麼意思?腰疼和枕頭壞了有什麼關係?”
年輕姑娘四六不懂,但她知道皇帝既然能拿這個來威脅她,就說明肯定不是好事兒。
那位人君得意地笑起來,笑容詭異,什麼都不說了,翹著二郎腿仰身躺倒,過了好半天才道:“你就等著闔宮看你的笑話吧。”
這下子真讓她著急了,嘴也不捂了,探著脖子說:“到底是什麼意思,您說明白嘍啊。難道要讓人知道枕頭是被腰壓壞的,這就惹人笑話了?”
其實她挺聰明,隻是缺乏點過日子的常識,姑娘家畢竟不像爺們兒見多識廣嘛。看她急得鼻尖上冒汗,他也不好意思繼續捉弄她了,隻是含蓄地瞥了她一下,“枕頭的用處多了,平常睡覺枕在腦後,夫妻同房可以墊在腰下。你瞧枕頭都給壓壞了……你宮裡精奇嬤嬤不教你怎麼伺候皇上嗎?還要朕說得多明白?”
老姑奶奶像聽奇聞異事一樣,目瞪口呆,半天沒回過神來。待想明白了,愈發堅定地認為,這人真是壞到根兒上了。
可是事兒總得解決,枕頭都散了架了,要是他明兒真這麼宣揚出去,男人臉皮厚不要緊,自己在太後麵前可怎麼做人呢。
“那咱們……再打個商量?”她猶豫地說,“您出個價,看看我能不能湊出來。”
皇帝優雅地衝她笑了笑,“你覺得,朕缺這一二百兩銀子?連這江山都是朕的,朕一抬手,揮金如土你懂麼?”
頤行一徑點頭,說懂,“您不缺金銀,也不缺美人,那您到底想要什麼呀?”
“朕缺一人心啊。”他支起身子,灼灼看著她,“你彆揣著明白裝糊塗,剛才那腦子轉得,比朕都快。”
這麼說來人家就是不達目的不罷休,她無可奈何,也放棄了抵抗,看著他豐潤的唇說:“我也豁出去了,一口兩清,怎麼樣?”
皇帝說可以,並且擺好了架勢,一副任君采擷的模樣。
頤行瘟頭瘟腦盯著他看了半天,沒好意思說,其實她也想親他。
猶記得頭天侍寢那晚,他強行親了她三下,當時雖然氣憤,但嘴唇留下了對他的記憶,那種軟糯的觸感,細細品咂挺有意思。不可否認,自己是有些喜歡他的,早前還把他和夏太醫分得清清楚楚,可時候越長,和他相處越多,夏清川就開始和宇文重合,到現在已經無法拆分,她終於清楚地認識到,他們是同一個人。
因為有顧忌,所以隻能淡淡喜歡。她靠過去一些,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他呼吸逐漸急促起來,那雙眼眸也煙雨淒迷。可是老姑奶奶還是你老姑奶奶,在他滿心綺思的當口,響亮地在他嘴上來了一下。
越響表示越有誠意,她是這麼理解的,可皇帝臉上流露出一點遺憾來,“你不能悄悄地親朕嗎?那麼大動靜乾什麼?”
反正怎麼都不稱意,她忽然沒了耐心,覺得他又開始窮矯情了。
懶得和他兜搭,她把壞了的枕頭撣到了床內側,崴身倒下的時候順便把他的枕頭拽了過來,嘴裡愉快說著:“夜深了,該睡覺啦。”重新滋滋潤潤躺了下來。
皇帝乾瞪眼,“那朕怎麼辦?”
她伸出了一條胳膊,“不嫌棄就枕著吧。”
他這才有了軟化的跡象,眉眼間帶著一點羞赧,雖然那胳膊太細,擱在他脖頸下恍若無物,他也還是心滿意足躺了下來。
“萬歲爺,先前和妃娘娘來乾什麼?怎麼才說了一會兒話就走啊?”她儘量顯得從容,完全是隨意拉家常的口吻。
皇帝悠閒地合著眼道:“沒什麼,說了一車不著調的閒話,被朕打發回去了。”
頤行聽罷,想起了先前的見聞,“奴才今兒逛園子,走到上帝閣的時候,看見有個宮人和她說話。那宮人好嚇人模樣,半邊臉都給燒壞了,想必和妃來找您,就是為了這件事吧?”
皇帝嗯了聲,喃喃叮囑她:“先帝後宮留了些老人兒,在這行宮裡頤養著,多年不得麵聖,逢著京裡來人,難免會出些幺蛾子。你要小心,彆讓她們接近你,一則提防她們心懷叵測,二則萬一鬨出什麼事兒來,你不參與,太後就不會怪罪你。”
頤行來了興致,“難道和妃來稟報的事兒,還和太後有關?”
皇帝原本打算入睡了,聽她語調昂揚,蹙眉睜開了眼睛,“越不讓你乾的事兒,你越愛打聽,這是什麼毛病?”
頤行見他不高興,立刻萎靡下來,“奴才就是閒的。”
他哼了聲,“既然閒著,那就親嘴。”
這下她不敢說話了,心想枕在人家胳膊上,還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又想挨親,又要大呼小叫,軟飯硬吃的模樣,看起來真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