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談談吧。”章北庭坐下道。
他們之間早晚要有一次徹談。
他需要知道為什麼娶親的對象被換了個人。
站在宋晏卿的角度,要是不把事情說清楚,隻怕會一直不安。
“好。”宋晏卿放下筷子,麵色平靜,隻是桌子下捏成拳頭的雙手,暴露了主人內心的不安。
章北庭道:“我想知道,為什麼上花轎的是你。”
宋晏卿低著頭,許久才發出一絲喑啞的聲音,“她不願意。”
他頓了頓,小心翼翼抬眼,見章北庭沒有要生氣的跡象,才繼續道:“知道你家賣了茶樓食肆讓你去白鶴書院求學,她們就生了反悔的心思,不過當時覺得,反正年紀尚小,若是你中個舉人再成親也不錯。”
等到今年上元,宋宴婉在花燈節上遇到了更好的人家,你又鄉試落第,後來父母也離世,她們就死活都不同意了,攛掇父親用我母親的牌位做要挾,逼著我上花轎。”
宋晏卿沒說的是,儘管如此,他還是逃跑過,可惜倒黴地被抓回去關了起來,每餐隻給一碗稀薄的米粥,幾天下來,他連走路都費力,正是因為這樣,才會被輕易塞進花轎。
前夜章北庭昏迷後,其實是他最佳的離開機會,大家都以為新娘是宋家二姑娘,隻要他把衣服一換,街坊鄰居沒人會把他跟洞房裡的新人聯想到一處。
隻是看到章北庭麵如金紙,若是沒有大夫醫治,怕是很難挺過當晚的模樣,他終究沒能狠下心一走了之。
畢竟,章北庭同樣無辜。
“有婚書在,他們就不怕我去告官嗎?”章北庭問。
“他們說婚書上寫的是宋家二姑娘宋宴婉,所以不必擔心,”宋晏卿道,“因為要是認真計較,宋家其實沒有二姑娘,宋宴婉比我大一個月,她才是姐姐,婚書上也並非宋宴婉真實的生辰。”
章北庭聽完,心裡隻剩下一句沒能說出口的國罵。
作為有婚約的對象,章家一直以來都以為,宋宴婉的母親是在宋晏卿的母親難產去世後,被其表兄宋茂祖娶回去填房的。
章北庭不由得想起,原身跟宋家二姑娘的婚約,其實也是由宋茂祖一力促成。
起因是原身的父親去鄉下采買時,遇上了麻煩,宋茂祖碰巧經過,出力幫忙解決了。
原身父親想要報答,宋茂祖便提出結親。
兩家孩子年齡相當,宋茂祖又於他有恩,原身父親沒多想便答應了。
現在細思起來,定下婚約那一年,正是章家幾間茶樓食肆生意最好的時候。
原身沉迷讀書,不管俗事,又是家中獨子,誰嫁與他,進門後必定是要接管家中生意的。
隻是宋家沒料到,章家父母會為了兒子的喜好,賣了經營多年的茶樓食肆,遷居他鄉。
後來又發生了那一連串意外。
宋家計劃落空,不舍得捧在手心的女兒,於是換了不受寵的哥兒替嫁。
章北庭看了眼靜靜坐著的宋晏卿,忍不住歎了口氣,他們二人還真是慘得不相上下。
“你……”章北庭一開口,肚子也跟著咕嚕嚕叫了起來,在安靜的屋裡很是明顯,於是他道:“我們邊吃邊說吧。”
他把碗裡的麵攪散,又起身把宋晏卿手邊的碗也端到桌子中間,接著從自己碗裡往宋晏卿的碗裡夾麵。
他的手很穩,很快兩隻碗裡的麵條就相差無幾,最後他又夾了個荷包蛋過去,才把碗推回宋晏卿麵前,“以後吃的東西,我們都一樣。”
“為什麼?”宋晏卿看著碗裡多出來的麵跟雞蛋,愣了許久才呐呐問道。
從他記事起,家裡有什麼吃的用的,都要先滿足宋宴婉,後來父親跟繼母生了弟弟,就更輪不到他了。
一個水煮的荷包蛋,對於雲陽城大部分人家來說,都是尋常之物,何況宋家並不窮,但繼母管家,他一年確實吃不到幾回。
章北庭認真道:“要不是你幫我請了大夫,我不知道還能不能醒得來,而且我們兩個人,一個被逼,一個被騙,都是受害者。”
頓了頓,他問,“你若是沒有心儀之人,我們不如先這樣過?”
宋晏卿聞言先是一愣,接著瞪大了眼。
他的眼睛比尋常桃花眼要大一些,這麼一瞪就圓溜溜的,莫名的可愛。
“你覺得呢?”章北庭追問,語氣裡帶著他自己都沒察覺的緊張。
宋晏卿低著頭,“沒有,我沒有心儀之人。”
這算是委婉地答應了,章北庭鬆口氣的笑了下,低頭吃麵。
宋晏卿其實不太明白“先這樣過”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是碗裡多出來的麵跟雞蛋讓他覺得,章北庭的就這樣過,已經好得讓他不敢相信。
代替宋宴婉上花轎前,他想過很多種後果,被退回宋家,被打,被罵。
新婚當晚,章北庭氣急攻心昏迷過去,更是讓他對之後可能會發生的事害怕到了極點。
就算後來他用自己唯一值錢的銀簪當診費,請來大夫給章北庭看診,他也沒覺得章北庭會因此原諒他。
宋晏卿怎麼也沒想到,章北庭醒來問清楚緣由後,既沒趕他走,也沒凶他罵他,還說以後兩人吃的東西要一樣。
這是他做夢都不敢想的待遇。
宋晏卿低頭,一滴淚落在桌子上,他連忙移了移碗,遮住濕痕。
兩人談過一回,之後飯桌上雖然安靜,但好在不那麼尷尬了。
吃完飯,宋晏卿麻利地收拾了碗筷去洗。
章北庭沒有爭著去做,他餓得厲害,剛才吃麵沒控製住速度,這會兒胃裡有些難受。
“有人在家嗎?”一個十二三歲的童子,提這個紙包站在門口高聲問。
章北庭走到院子裡,在腦海裡搜尋了一遍,確認這人他不認識,便道:“你找誰?”
“我師父是前日給你看診的孫大夫,”童子走到章北庭麵前,“他讓我來給你送藥。”
這時宋晏卿也擦了手從灶房出來,確認童子沒有說謊。
“那個,我已經醒了,就不用喝藥了吧?”章北庭沒有去接童子手裡的藥包。
“我師父說,你會暈倒是氣滯血瘀所致,就算醒了,也得再吃一劑活血化瘀的藥,”童子道,“你是讀書人,應當清楚諱疾忌醫的後果。”
章北庭:“……”
他倒不會諱疾忌醫,可這是中藥啊!
光看著就覺得嘴裡在冒苦味了。
可當著個小孩跟宋晏卿的麵,他更不好意思說怕苦,便不情不願地道:“給我吧。”
童子指了指旁邊的宋晏卿,“那日他給的簪子,我們典當後扣除診費還剩下六十二文,這副藥一共七十六文,你再給十四文就好。”
章北庭:“稍等一下,我去給你拿錢。”
他在臥房的櫃子翻了會兒,才翻出一個乾癟的錢袋。
記憶裡,這是原身所有的錢財了。
章北庭把錢袋裡的錢全都倒在桌上,認真數了數。
一共四十三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