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這一年已經快要走到儘頭。
十二月隻剩最後幾天,國王坐鎮東南的這些日子裡科思索亞瘟疫的陰影正在被漸漸驅散。在城市大清潔的同時,市民們在市政官員的率領下緊張地準備起聖節的慶典。
就是在這種氛圍裡,格拉克在侍從的帶領下,走進國王暫居的宅邸。
多年的流浪生活讓他瘦得驚人,形銷骨立,而這些天來不分晝夜,爭分奪秒的繪畫更是幾乎榨乾了這位一無所有的畫家的全部精力。要不是他的眼睛過於明亮,仿佛燃燒著全部生命,他幾乎與活屍沒有什麼差彆了。
他原本是艾克畫派一位傑出大師的學生,但是他對被奉為經典的艾克繪畫理論提出了質疑因此遭到了老師的驅逐。後來又因為醉酒,不慎在酒館中說出“繪畫作為一種表達情感與思想的藝術,不應該僅局限於宗教題材”,而遭到舉報。
他那時候所在的“藝術之都”威爾距離聖廷所在之城很近,要不是有好友冒險提醒,他恐怕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直接被扔上火刑架了。
格拉克不得不隱姓埋名,遠渡深淵海峽,來到了聖廷影響力相對其他國家而言較小的羅格朗,成為了一名默默無聞的流浪畫家。
今天是他最為冒險的一次行動。
酒館的老板簡直覺得他瘋了——就他這種毫無名氣的畫家,居然想請國王看他的畫!
格拉克在國王的住所前守了好幾天。
趕來此處提出訴訟的人太多了,一名流浪畫家毫無存在感。在酒館老板想強行把他拉回去的時候,事情出現了轉機。巡視回來的希恩將軍巧合之下,看到了他的畫,那位高貴的騎士將軍答應在國王麵前提一下。
於是才有了今天的事。
格拉克的呼吸有些急促,他持畫筆時穩得出其的手不受控製地有些顫抖。
——他有個願望,他希望自己的新畫法和理念能夠傳播開來,這對於離開了藝術之都的他來說簡直毫無可能。
但是,今天,他感覺到這是他唯一可以實現願望的機會。
他能嗎
羅格朗的君王能夠賜予他想要的嗎?
他不知道。
國王書房的門就在眼前,侍從在得到允許之後推開了門。
…………
國王打量站在麵前的畫家。
可以看出來他在來之前應該已經全力收拾過自己了,但是經濟條件上的窘迫,讓他實在無法做出太多的改變。他的外套陳舊,露出來的蕾絲袖口帶著各色顏料清洗不掉的痕跡。他的氣質讓國王想起了自己那群瘋人科學院的先生們。
也許天才總是自帶神經質的氣息?
跟隨在畫家先生後麵的,是暫時充當了他的助手的酒館老板。
“輕鬆些,先生們。”國王收回審視的目光,“您可以說出來意了。”
他這句
話很大程度上是對那位激動且緊張得快昏厥過去的酒館老板說的,因為畫家先生更教人擔心的是他看起來疲憊得隨時可能猝死。
——這一點與國王有些關係。
一方麵是靈感蜂擁而至,作畫未免太過於忘我。另一方麵也是因為畫家不清楚國王到底會在科思索亞停留多久,他知道一旦國王離開科思索亞,他想覲見國王就難如登天了。兩者相加,他幾乎是拿命來快速完成這幅畫。
“我想將一副畫獻給您。”
格拉克定了定心神,說。
得到允許之後,酒館先生協助這位流浪畫家將畫展現在國王麵前。
房間裡除了國王還有內務總管,查爾斯先生以及其他幾位市政官員。但是等到畫立起來之後,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副畫吸引過去了。
和以往所見的所有畫截然不同,在這幅畫上沒有任何宗教的痕跡。
時間突然地倒流了,十二月的那場大瘟疫忽然又橫躍而出,鋪展在人們眼前。
畫上陰暗的氣氛與絢爛的光明碰撞在一起。烏雲逼壓著科思索亞城,在大大小小的街道上,陰影中隱沒著無數呻/吟著的病人,人們對於那場災厄的記憶再一次被喚醒,那些悲傷與死亡浮起在麵前。
但是死亡與絕望並不是這幅畫的主題。
病人們從陰影中掙紮仰起頭,國王的侍從們站在街道上將薔薇硬幣分發給人們,在自由商會總部高大的建築上,群鴉振翅而飛。天空中,那些濃重的烏雲裡,璀璨的光破雲而出鋪灑向整座城市。
光落到那些仰起頭的病人臉上,落到那些四散而飛的烏鴉身上,落到那些身披鎧甲的騎士身上……光明與陰影,死亡與生命,所有的濃烈感情帶著讓人顫栗的力量從畫麵上澎湃而出。
這是一幅沒有神,卻教人敬畏的畫。
市政官員們顫栗地注視著它,不明白自己這種敬畏是從何而來,為什麼一幅畫會讓人感覺到筆觸裡蘊藏著某種可怕的力量?
他們甚至不明白,那力量是什麼。
凝固一樣的寂靜讓酒館老板額頭上冷汗滾滾而下。他會陪著格拉克來,一方麵是因為與格拉克關係不錯,一方麵是因為他覺得這幅畫的確好,雖然好在哪裡他說不出來。因此懷了一份賭徒的心理。
但是眼下的沉默不由得讓他產生了強烈的懷疑。
“我注意到您這幅畫並不是以艾克派的畫法進行創作的,是您自己新研究出的技巧嗎?”
寂靜中,國王打破
了沉默。
格拉克有些驚訝於國王目光的敏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