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人人都畏懼地獄,這裡是所有罪孽最終彙聚的地方。
在地獄綿長蜿蜒的亡靈長河中,擠擠攘攘的靈魂都曾犯過不可饒恕的過錯,它們來到這裡不是為了等待救贖而是最終墮入無底的深淵。
這是是世界黑暗的那一麵。
半透明的亡靈坐在嶙峋的怪石上,他身上的服飾古老繁複,在很多年以前他曾是宮廷的戲劇家。如今他坐在怪石上,在呼嘯的厲風中用沙啞的男低音唱著一個很古老的故事。關於契約、鮮血與白骨的故事。
在故事的描述裡,這個世界的真麵目是無數支離破碎的權柄,不同的種族奔行在大地上,為了登上那至高的鼎座全力以赴。不同的種族有著不同的力量,唯獨人類沒有。就好像人類是天地之間的棄子,生來就是任由蹉跎的草木。綿延不斷的戰火,永無休止的死亡。在那樣的時代裡,有人想要去奪取這個世界最高的鼎座,用權力和威嚴來粉碎一切的混亂。
在那荒謬的故事裡,一個一無所有的君王和一個孤獨的魔鬼簽訂了契約。
他們的契約從誕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要改變這個世界。
歌聲裡,厲風撞上千仞之峰破碎成嗚嗚咽咽的聲音,骷髏們匍匐在地,煉鐵高爐的煙被絞散,流星墜落,龍骨仰首……
就好像,為了那首歌裡的故事而天地崩裂。
…………………………
龍骸城堡。
烏鴉蒙拉棲落在纖細的薔薇枝乾上,它望著宮殿正中間的白骨王座。
那是一張由不同地獄生物的骸骨縮小後彙聚在一起,接著以最精巧的工藝堆砌起的王座。用萬千白骨打造的王座本身就意味著屍山血海。那張王座已經空了許多許多年,但是如今它再一次迎來了它的主人。
國王坐在白骨王座上。他不再戴著那頂教皇加冕的王冠,黃金與寶石悄無聲息地扭曲改變形態,最終變成了一頂荊棘王冠,暗紅的寶石點綴其上。荊棘王冠箍著他的太陽穴,他的銀發垂落在肩膀上,用銀線繡滿花紋的蕾絲領巾翻出鋪展在他的衣領和袖口。
他睜開了眼。
世界上最陰冷,最森然,也最華美的宮殿印在國王冰藍的瞳孔中。
線條修長的白骨柱筆直向上,撐起了交錯的拱頂肋架,那些弧形的長梁是用貨真價實傳說生物的肋骨建起來。無數飛扶壁在宮殿的側麵排開,像萬千振翅欲飛的翼獸。城堡內部的窗欞曲線優美,組成了姿態萬千的花紋,而薔薇無處不在。從宛若參木張開的樹枝的肋架開始,薔薇向上蔓延到纖細奢華的扇形拱頂,枝葉盤繞白骨依依垂落。
記憶最深最深的地方,仿佛有弦被輕輕地觸動了。
一種說不出的熟悉,就好像歲月之輪緩緩轉動,一千多年的時間輾轉壓而過,而一千多年之後故人歸來的時候,一切都保留著以前的模樣。
“歡迎您的到來,我親愛的陛下。”
魔鬼穿著帶有銀邊暗紋的黑禮服踩著暗紅的地毯走上前,他的衣領上彆著盛開的薔薇花。這位地獄的“靈魂商人”又高又瘦,蒼白俊美而又彬彬有禮得像位替主人看守宅邸多年的管家。
——歡迎您重歸王座,歡迎您與我一起將這個世界撕碎。
他俯身行禮的時候,語調藏著前所未有的喜悅。
“這是什麼地方?”
國王問。
“龍骸城堡,您的宮殿。”
魔鬼回答。
烏鴉蒙拉激動地幾乎想要落淚,它想象了太多次那張王座擁有主人的畫麵。可是真的等到的時候,它卻不敢撲上去匍匐在國王的跟前。因為魔鬼立在國王的王座前,他們的目光碰撞著,國王的臉上沒有表情,魔鬼的臉上帶著微笑的麵具。
空氣中格外緊繃。
魔鬼仿佛毫無察覺。
“它們太過無禮啦。”他輕快地說,“您的到來是如此重要的日子,該讓所有家夥獻上賀禮才對……不過請您原諒它們,畢竟從各個領地趕來需要不少的時間。”
魔鬼口中的“它們”就是此次國王與他的目標——地獄的領主們。
“那麼——”
魔鬼臉上的微笑擴大,他風度翩翩地朝國王伸出了邀請的手。
“您願意參加一場小小的舞會嗎?這是城堡對您的邀約。”
魔鬼話音落下的時候,盤繞在城堡中的所有薔薇藤蔓輕輕地搖晃起了葉子,沙沙的聲音溫柔如離去的那些美好靈魂正在輕輕私語。一點點雪般的光從穹頂上飄落而下,空空蕩蕩的宮殿擁有了鑽石般的光輝。
風穿行在修長的柱梁之間,翼獸般的飛扶壁修長的飛簷展開了,原來那飛簷是用無數精美細密的鐮鼬翼骨拚成。它們重新展開的時候,細細的翼骨在風中如指揮家的樂棒輕柔地扇動。風被輕薄的翼骨割開,發出奇特的聲音,就像萬千修長的手以風為琴弦同時演唱。那些聲音的旋律極其優美,形成一曲從未有過的樂章。
魔鬼說得沒錯,這的確是一場歡迎的舞會。
舉辦這場舞會的是沉寂了多年的城堡。
在魔鬼和國王的頭頂,精美的花窗一扇接著一扇地打開,蒼白的光從他們頭頂傾斜而落。魔鬼就站在一束光裡,穿著舞會的黑禮服朝國王伸出手。
咕嚕、咕嚕。
一個骷髏頭骨滾了進來,烏鴉蒙拉展開翅膀落在了頭骨前,它不知
道打哪裡找來了兩根鼓槌,用羽翼握著,伴隨著風的旋律敲起了或高或低的鼓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