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還有什麼比這個更荒謬的諷刺。
他給她的侮辱,她亦原封不動的還了回去。
殺人固然痛快。
可是她今日要的是誅心,她要誅楚凜的心。
所以他最好能堅持的久些,要是能堅持一輩子。
沈絳倒佩服他是個男人。
可如果他輕易就放棄,那麼今晚的一切都是他痛苦的開始。
因為以後隻要提到沈絳二字,他就會想起今晚。
沈絳今夜已將種子埋下。
未來如何,隻管等著瞧好了。
*
直到深夜的天際,陡然發出一聲巨大的雷鳴。
沈絳抬頭望著頭頂的天空,原本的清月也被烏雲遮蔽住。
居然要下雨了。
“三姑娘,好像要下雨了。”卓定有些著急。
他們雖往回走了一段距離,卻離驛站還很遠,短時間肯定趕不回。
沈絳:“先往前騎吧,看看前麵有沒有能落腳的地方。”
驛站回不去,破廟總該有吧。
於是兩人疾行往前,總算在雨落下之時,看到不遠處立在路邊的荒廟。
幸好。
兩人趕到破廟時,雨點剛好落的密集起來。
荒郊野嶺的蟲鳴鳥叫,全部都被這大雨吞噬了進去。
整片曠野,除了雨聲,再無其他。
沈絳將馬拴好後,便進了廟裡。
這樣的廟宇,雖有些香火不繼了,但也全非真的破破爛爛。
最起碼這間的破廟,正對著廟門的那麵牆壁上的佛像,依舊保持的很完整。
屋頂隻有角落有幾處漏雨的。
整體來說,是個避雨的好地方。
廟裡一片漆黑,沈絳正要轉頭問身後的卓定,身上可帶了火折子。
突然,她感覺到自己的腳踢到了什麼。
那種軟綿中帶硬的觸感。
就像…像是人的腿。
沈絳強迫自己沒有失聲尖叫,然後極緩慢的低頭,看著地麵。
真的是腿支在那裡。
好在不是斷的。
沈絳順著那雙腿往上看,隻是腿的主人被一堆稻草擋住了。
估計是之前的旅人,為了在破廟裡生火,特地堆的稻草堆。
既然是人,沈絳剛才升起的那陣心悸和懼怕,漸漸消失。
她又往前走了兩步,正要越過稻草。
一個人的輪廓就安靜躺在那裡。
沈絳看不清他的臉,也猶豫著要不要開口打招呼。
外麵天空一道銀色電弧,挾裹著能撕裂天際的氣勢,照亮外麵的夜空。
也同樣照進了廟宇,照亮沈絳眼前的人。
這次她看見了。
哪怕這亮光僅僅持續了片刻,她依舊看得清楚。
因為那是一張生的過於俊美的麵孔。
銀色閃電光亮照在他的臉上,仿佛讓他的臉鍍上了一層光淨聖潔。
在廟宇重新陷入黑暗中,沈絳依舊還沉浸在剛才那一瞬的驚豔。
“卓定,有火折子嗎?”沈絳問。
卓定答了一句有,沈絳伸出手。
很快,她將手裡的火折子點燃,豆大的火苗竄起,將周圍重新照亮。
眼前男人的臉,再次被籠在這光暈中。
這次沈絳看的比剛才還清楚,男人的五官深邃,骨像俊美。
雖閉著眼,身上依舊有股浮華之外的出塵感。
特彆是他一身白衣,在這暗夜的破廟中,卻猶如置身於莊嚴的名刹古寺。
雨夜、破廟。
皎若冷月的清冷出塵男子。
這畫麵倒是讓沈絳想起了她之前看過的誌怪話本。
荒郊野嶺的破廟,嫵媚動人的小狐仙來報答儒雅書生曾經的救命之恩。
隻可惜,她眼前的男子身上帶著過於清冷的風華。
沒有妖孽氣息。
沈絳心底一笑,卻又餘光瞧見他眼尾的一粒小痣。
殷紅小痣。
像是用朱砂點出來似得。
燈影在晃動,那粒小痣竟越發鮮豔如血。
此刻在看,沈絳不知是她心有所變,還是如何,她竟覺得男人身上的清冷風華被斂起,身上彌漫起濃濃的妖氣,仿佛真的又成了勾魂索命的妖孽。
明明對方從頭到尾,都隻是安靜躺靠在那裡。
“小姐,這位公子怎麼不動。”卓定輕聲開口,打斷了沈絳的思緒。
沈絳被他的話提醒,才發現,哪怕他們進來這樣大的動靜,甚至點亮了火折子,這個人都未曾動一下。
沈絳開口:“你去試一下。”
卓定點頭,跨步上前,隻是他輕推了下男子,對方還是不動。
終於卓定的手指,緩緩貼著對方的鼻下。
隨後又探到脖頸處。
在反複確認後,卓定回頭看向沈絳,搖了搖頭。
死了?
沈絳震驚的望著男子。
這樣的人,竟悄無聲息死在這破廟中。
卓定輕聲說:“應該是剛斷氣沒多久,身體還是微熱的。”
沈絳心中說不出什麼感受。
隻是在看到對方的臉時,竟又想起了自己那個夢。
夢裡,她死後被人收殮時,那兩人不也誇她,連死都死的那麼美。
眼前的男子倒也跟夢裡的她一樣。
死都死的這麼好看。
夢裡的自己好歹有人幫著收殮。
這荒山野嶺之地,要是任由屍身放在此處,隻怕很快就會被動物啃咬的不成樣子。
就當是為自己修一點功德吧。
沈絳開口道:“把他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