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夜涼如水。
花苑內, 在清輝月光的照映下,唯有那一片引入活水的池塘,顯得波光粼粼, 夜風拂過時,水麵如被輕輕吹皺。
晨暉站在亭內, 望著前麵正在喂魚食的謝。
“你的意思是,這麼多天, 你沒有發現她跟任何可疑的人有聯係?”謝聲音清淡。
晨暉腦子中不自覺想起, 方才清明的抱怨。
他說世子爺這幾日行事反複, 隻怕跟那位沈姑娘有關。
於是,晨暉低聲說:“屬下親自跟蹤過沈姑娘, 確實沒有。特彆是您吩咐過的,四五十歲的中年文人模樣的男子, 更是從未出現過。”
晨暉自然知道謝要找的是誰。
他低聲說:“姚寒山此人,名聲太大,當年他出山時, 就是為了助聖上和王爺成事。待今上登基之後, 他竟不受一官一職,行事低調, 後來更是寄情山水,尋遊世間, 行蹤頗為難定。這十幾年來,他的行蹤幾乎是成了迷。”
晨暉一直知道世子爺在找姚寒山,但是他卻不敢細想這其中的意味。
都說帝王難當,可是比起帝王更難做的, 便是帝王的兄弟。
曆朝曆代,帝王爭奪莫不都是異常血腥的, 很多帝王都是踏著兄弟的屍骨,登上了那個至尊之位。
即便今上和郢王爺乃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當年爭位時,郢王更是全權支持。
隻怕當初,永隆帝私底下,也沒少許諾共享天下權柄。
可是他登位之後,一兩年尚且還好,待徹底坐穩帝王之後,大權在握,曾經的許諾,不過都是鏡花水月罷了。
若是誰真的敢當了真,等著他的,隻怕是萬劫不複的下場。
所以郢王爺一直以來都不過問朝政之事,甚至偶爾還會乾出那麼一兩件惹人非議的荒唐事。
就連他唯一的嫡子謝,這麼多年,久居佛寺,未必就沒有這方麵的考慮。
隻為了讓那個已經手握著天下權柄的人,安心罷了。
晨暉忍不住道:“這樣的人,名聲太大,便是引來的目光也太多。之前屬下派人去衢州時,就發現有另外的人,也在打探他的行蹤。”
謝慢條斯理的捏了魚食,灑在池塘裡,水裡的錦鯉養了許久,早已習慣了被喂食,有甚者,更是越出水麵爭搶。
“隻怕太子也急了吧,三皇子端王勢大,眼看著交好一半朝臣,四皇子魏王雖封地位於西南,聽聞封地管理極好,是個財神爺。隻怕這些人當中,最想找到姚寒山的,就是太子爺了。”
當年姚寒山作為今上的第一幕僚,據說有經天緯地之才華。
要不然太後家世那般普通,皇上和郢王爺當年即便是一母同胞,同氣連枝,可是在先帝的皇子之中,也並不占優勢。
當年先帝不僅有冊封的太子,還有皇貴妃之子,這兩位才是最被看好的帝位人選。
永隆帝反而是後來居上的例子。
有這麼個例子在前,還記憶猶新著呢,太子如何能不著急。
要知道古往今來,沒能登上帝位的太子,都是落得何等淒涼下場。
晨暉小心覷了謝一眼,這才說:“若是世子爺先找到這位姚先生,可是打算用他交好哪位?”
一直以來,晨暉都聽從謝的吩咐,尋找姚寒山。
隻是今上的這些個皇子裡麵,晨昏打眼瞧著,自家世子爺好似對誰都平平淡淡,要是說嫌惡的,大概也就是九皇子。
隻是每回都是九皇子主動挑釁,覺得世子爺搶走了太後和皇上的寵愛。
這等小孩子脾性,隻怕也是被寵壞的。
至於真正交好的皇子,倒是未曾見過。
這些皇子都想找的幕僚,若是被世子爺先找到了,是不是要拿他出來,交好哪位皇子。
“我為何要交好他們?”謝聲音微涼。
融與這涼如水的夜色中,絲毫不顯維和。
難道世子爺要將姚寒山此人,留著自己用?
這個念頭剛在晨暉心頭劃過,他心跳猛地一狂,緊接著後背上起了一層密密實實的汗,腦海中的想法卻如何都停不了。
一直在腦子中回蕩。
直到許久,謝緩緩轉過身望著他:“從明日起,我讓父親給你重新安排差事。”
“世子爺。”晨暉立即跪地。
他抬頭,雙手緊緊盯著謝,聲音似暗藏著金戈之聲,“屬下乃是世子爺的人,一日是,終身便是。主子若是用不著我,隻管賜我一瓶毒藥。”
頭頂星月清輝,灑落下來照在他的臉上,那雙眸子異常堅定。
謝:“既然今日你想知道的,都已經問完。接下來該怎麼做,想必你也清楚。姚寒山這個人,我要他活著來見我。”
“是,屬下遵命。”
待晨暉要退出去時,謝抬眸看向他,突然說:“你知你與清明最大的不同在哪裡?”
晨暉垂首:“屬下愚鈍,還請世子爺示下。”
謝輕聲一笑:“你比清明聰明。”
晨暉心口再次發緊,可是卻發不出一聲。
大概這也是主子為何事事,都帶著清明在身邊,因為清明並不在意世子爺想要做什麼,隻要世子爺吩咐的事情,他隻管去做。
哪怕世子爺讓他從懸崖絕境一躍而下,清明也會毫不猶豫。
因為他相信世子爺,一定不是讓他去死,定早已經埋好後手救他。
“屬下愚鈍,”晨暉聲音微苦。
謝望著天邊那一輪弦月,低聲說:“你與清明,自幼便伴我,皆是我信任之人。”
晨暉心底溫熱,一下想起了他們當初在佛寺中的歲月。
公子每日都要禮佛做早課,他與清明就守在外麵。
偶爾兩人實在嘴饞,去後山打野雞,誰知卻不小心點燃了枯草,險些釀成大禍,卻是公子替他們遮掩過去。之後公子竟還給銀子,叫他們去山下酒肆中大吃一頓。
晨暉還記得,當初清明一邊啃著雞腿,一邊哭著說,世子爺是這世間最好的主子。
如今晨暉會如此問,並非不忠。
而是憂心,皇子之間奪嫡之爭,從來都是充斥著腥風血雨。
*
沈絳沒想到三公子這一忙,又是好幾日沒回來。她自然不會主動去京兆府衙門找,畢竟三公子若是真的在躲她,反倒是尷尬。
況且這兩日,方寶寧突然與她說,這幾日護國寺會有一場法會。
乃是釋然法師親自主持。
這位釋然和尚雖然年紀並不大,可他的師傅乃是高僧道遠,這位大師在世時,法名遠播,佛法精深,便是皇上和太後都頗為推崇。
況且釋然還是郢王爺世子爺謝的師兄。
之前雖然因為世子爺要出家的事情,郢王爺和護國寺生了齷蹉,就連太後心中都頗為不滿。
不過護國寺到底是百年佛寺,竟不知怎麼就峰回路轉,這次法會聽聞郢王妃會親自出席。
所以旁人猜測,定然是世子爺從中斡旋。
也是為了挽回護國寺的聲名。
因此這次法會不僅辦的隆重,甚至還光邀京中權貴,這些平時就愛禮佛的夫人小姐,自然也不會缺席。
方寶寧悄悄說道:“你之前不是說,一直聽我說殊音姐姐美貌,卻無緣得見。我聽說這次定國公府也會去,好像殊音姐姐也會一道前往。”
沈絳望著方寶寧,竟是有些說不出話。
方寶寧卻衝著她眨了眨眼睛:“若是你想去的話,便同我一道,我阿娘平時最愛捐香火錢,在護國寺便捐了不少。”
“謝謝方妹妹。”沈絳由衷說道。
她與方寶寧都心知肚明,她絕不會隻是因為聽聞大姐姐的美貌,便想見她。
但是這個小姑娘,卻還是願意幫她。
沈絳突然覺得她這次入京,竟是遇到了那樣多真心待她的人。偏偏她礙於如今狀況,竟連真實身份,都無法告知她們。
一時,她又有些愧疚。
好在沈絳打定主意,若是今後她真實身份曝光,薑妙和方寶寧若是惱她,她一定會親自道歉。
一次不成,就兩次。
兩次還是不成,就一直等著她們原諒自己。
護國寺,位於城西外的靈山之上。從故衣胡同過去,約莫要三十裡。沈絳一早便約了方寶寧在城門口相見。
果然,她到了沒多久之後,方家的馬車也便到了。
沈絳戴著帷帽,上了方寶寧的馬車,有些歉意道:“沒來得及給方夫人請安。”
方寶寧笑道:“你放心吧,我母親並非那等一味重規矩的人,我昨日便與她說過,邀了你一同前往護國寺。”
“她可知我是朱顏閣的掌櫃?”沈絳問道。
方寶寧搖頭,低聲說:“我隻與她說,你是姚掌櫃的表妹,來京城沒多久。但是在映雪堂上,咱們一見如故,你還幫薑姐姐解圍。我母親誇你,頗有俠義心腸呢。”
沈絳這才放下心來,雖說她自個不在乎。
但是長輩會覺得一個女子,在外拋頭露麵的做生意,有失體麵。
這一路上,因著有方寶寧在,倒也並不無趣。
反而不知不覺中,就到了護國寺。
待剛一下車,沈絳就隔著廟門,看到了那座坐落在半山腰上的寶塔,九層之多,足有二十六七丈高。
在充裕的陽光之下,寶塔周圍仿佛被籠著一層聖光。
叫人心中不自覺就生出敬畏。
沈絳趁著知客僧來之前,給方夫人見了禮。
這位方夫人看著便是個極喜禮佛的,手上還戴著一串佛珠,因著方寶寧是她的幼女,上頭還有好幾個已經娶妻的哥哥和嫁人的姐姐。
因此方夫人看得出年紀,顯得有些慈眉善目。
她們是來參加法會,不過此刻法會還未開始,因此她們被知客僧領著,先去了可以休息的廂房。
一進了廂房,剛坐了沒多久,方寶寧便說道:“母親,你剛才也聽那知客僧說了,後山的那片桃林正開著花,不少小姐都去賞花了。”
“我便知你是個坐不住的,你瞧瞧人家沈姑娘。”方夫人歎了一口氣,一副拿方寶寧沒法子的模樣。
方寶寧輕搖著方夫人的手臂:“母親。”
“去吧,逛一會兒便回來,可千萬彆誤了法會。”方夫人說道。
方寶寧歡喜的點頭,趕緊拉著沈絳離開。
沈絳今日帶著阿鳶一塊過來,方寶寧身邊也有個侍女。誰知這侍女卻是來過護國寺許多次,這裡的路都有些熟。
她瞧著這路的方向,立即詫異道:“小姐,咱們是不是走錯了,這裡不是往桃林的方向。”
方寶寧哪裡是要去桃林,她說:“沈姐姐,我知道定國公府的人已經來了,這會兒肯定也在廂房裡歇息。”
沈絳知道她是要帶自己去找大姐姐,自然是相信她。
至於她自個的丫鬟,被方寶寧瞪了一眼,趕緊閉嘴不說話了。
誰知,她們剛走出去沒多久,竟又遇到一群千金小姐。
她們其中一人,瞧見方寶寧便笑道:“方妹妹,可是也要去桃林賞花,可真是太湊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