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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牢,乃是扣押朝廷重刑犯的地方。
沈絳之前喬裝來過,隻是那時是春日,如今卻快入冬。
本就不見光的地牢內部,更加濕冷嚴寒。
沈絳與沈殊音兩人,跟隨前麵的獄卒,一步步往天牢深處走去。
兩人身上都披著鬥篷,一粉一綠,將窈窕身段都藏的嚴嚴實實,隻是兩人衣著明顯是女子,這下似捅了馬蜂窩。
這些關押在監牢內的重刑犯,除了獄卒之外,常年不見外人。
如今瞧見兩個女子,居然有人大著膽子,扯弄結實牢門上的鎖鏈。
鐵鏈被拉的咣咣作響。
“乾什麼,都老實點。”獄卒見狀,拔出身上佩刀,冷鐵寒刃,在拔出的瞬間,銀光在天牢裡格外耀眼。
犯人們不敢再鬨騰,卻一個個還是趴在牢門,隔空看著她們。
獄卒轉頭一笑,賠笑說:“還請兩位小姐見諒,這樣的地方,可不是一般人能進的。況且咱們這兒,也沒來過女子。兩位都還是頭一遭呢。”
彆說這些犯人暴躁,就連獄卒剛才見著這兩位時,心頭都直跳。
這兩姑娘,隻出現一個,便能叫許多男子發瘋。
現在一起出現,獄卒都有種亂花迷人眼的感覺。
沈作明正坐在監牢內,軍武幾十年養成習慣,哪怕在牢獄中,他的要腰背依舊是挺直的,此時他雖聽到了不遠處的吵嚷聲,卻並未被影響。
而是仰頭望向牢房上空的唯一小窗。
這是如今他唯一能看到外麵世界的渠道。
沈絳被帶到牢房前,就看見了坐著的男子,她雙眸瞪大,忍不住盯著。
獄卒拿出鑰匙,將門上的鐵鏈打開,隨後將纏成一圈圈的鐵鏈拉出來,打開房門:“兩位姑娘儘快吧,隻有半個時辰的時間。”
沈作明轉頭,就看見已經進來的兩個姑娘。
他吃驚的望著眼前,似乎不敢相信這一幕。
“殊音,灼灼。”
隨著一聲極其嘶啞的聲音響起,不是記憶中鏗鏘有力的嗓音,而是像是長久未說話,好不容易開口,才會出現的嗓音。
“爹爹。”沈殊音語帶哭腔撲了過去。
她抓著沈作明的手臂,打量著他,眼淚如雨下,大顆大顆從眸中落下。
沈作明在沙場征戰殺伐,都不曾低頭的男人,竟也克製不住似得,濕了眼眶。
隻是下一刻,他嘶啞著聲音說:“這裡是什麼地方,不是你們該來的。”
天牢之地,太過陰寒殘忍。
父親本該是女兒心中頂天立地的英雄,是時刻立在那裡的千峰萬仞,高大威武,而不是像他現在這樣,消瘦、佝僂,帶著行將腐朽的氣息。
沈殊音低聲說:“爹爹,這是聖上下旨,特地準許的。”
“這裡不適合女子來探訪,日後彆再來了,等爹爹出獄。”沈作明低聲歎道。
沈殊音趕緊將自己帶來的包袱,拿了過來,她說:“如今快要入冬了,日漸寒涼,我特地給爹爹準備厚實的棉衣,還有一些藥品。都是經過獄卒檢查,爹爹隻管放心使用。”
“還有些吃食,我特地為爹爹熬了您喜歡的野菌湯。湯盅我特地用厚棉布裹著,這會兒還熱乎著呢。爹爹也趁熱喝點吧。”
沈殊音為人仔細,將方方麵麵都考慮妥當。
隻是沈作明此時抬頭望向站在一旁的少女,穿著粉色鬥篷的沈絳,從入了監牢,就沒開口說話。
終於,沈作明啞著聲音喊道:“灼灼。”
沈殊音這才發現,沈絳一直站在門口,沒有上前,也沒有說話。
“灼灼,你看見爹爹,怎麼不說話。”沈殊音輕聲問道。
沈絳眨了眨眼睛,眼前的沈作明頭發,不像她上次見到時那麼狼狽,披頭散發,此刻依舊半百的頭發被束了起來。
她張了張嘴,試著想讓自己喊一聲。
可是她發現自己,竟有些無法喊出口。
曾經她因親眼見到沈作明深陷牢獄的淒楚,而痛哭出聲。
當她真的站在他麵前時,卻有些陌生,眼前的男子應該是她爹爹吧,可是她對他僅有的記憶就是,他抱著幼年時的她,轉著圈。
那樣美好的記憶,成了全部關於他們的記憶。
比起沈殊音那般自然流露出的孺慕之情和親昵,她似乎成了一個局外人。
直到沈作明從頭發間,掏出一張紙條。
“你之前給爹爹的紙條,爹爹想了許久,還是沒舍得毀掉。”沈作明輕撫著手中紙條,他藏了又藏,甚至還將紙條藏在束起的頭發中,如同珍寶一樣。
沈絳唇瓣輕顫,終於開口:“又不是什麼珍貴的東西。”
不過就是一張紙條。
“這是灼灼給我的,怎麼會不珍貴呢。”
沈作明將折疊起的紙條,平鋪著,上麵露出一行字。
“這上麵的字,我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有人告訴我,我的女兒為了去敲登聞鼓,闖金鑾殿,經曆了九死一生。”
紙條上的娟秀小字,似乎被手指摩挲的有些模糊。
卻還是能看清楚。
――爹爹,切莫灰心,女兒定會還你清白。等我。
等我。
最後這兩個字,似沾染了什麼,被暈染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