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正披麻戴孝還能進入仰天關的姑娘,便隻有沈侯爺的女兒。
或許是北戎人的來襲,或許是沈絳的出現,這些士兵終於還是壓製不住心底的悲痛,竟想要見沈作明的後人。
左豐年嗬斥:“荒謬,三姑娘乃是女兒身,豈是他們想見便見。”
“我見。”沈絳卻淡然開口。
左豐年扭頭看向沈絳,終還是又勸了一句:“軍營人多眼雜,三姑娘乃是貴體之軀,還請三姑娘三思。”
“將軍客氣,說來我一無官職、二無品級,何來尊貴二字。”沈絳聲音頗輕。
帳內眾位將軍,卻不敢多言。
如今侯爺戰死,大姑娘又遠在京城,雖隻有這位三姑娘前來,卻無人敢小看她。
畢竟去年仰天關一戰,沈作明率部應敵,卻因為叛徒勾結北戎人,致死五萬將士慘死。當時侯爺也被錦衣衛,緊急壓赴京城。
當時接任沈作明主帥之位的,便是建威將軍許昌全。
也是誰都沒想到的叛徒。
左豐年等人雖也著急,擔憂侯爺的安危,可是西北離京城畢竟太遠,他們鞭長莫及,就在他們想要聯名上書,再次向聖上為侯爺求情時,卻聽聞從京城傳來的消息。
長平侯的三女沈絳,敲登聞鼓,闖金鑾殿,硬是以一己之力,將這個驚天大案翻了過來。
原來他們西北大營並非是敗給了北戎人,他們是敗給了內賊。
那一戰的後果太壞,當時戰死的五萬兵士,雖然後來被補充了人數。
可是那些戰死的,都是久經沙場的士兵。
如今這些補充的,都是新兵,隻能一邊訓練一邊上沙場。
果然沈作明中了赤融伯顏的埋伏,被他斬殺陣前。
左豐年等人都相信,若是那五萬士兵未損失,他們西北大營絕非是如此這般被動挨打的局勢。
既然沈絳答應見這些士兵,左豐年自然也不好再阻攔。
很快,除了守城、放哨的士兵之外,其他人都被聚集在演武場。
在演武場的東邊,是一座數丈高的點將台。
所有士兵都昂首以待,今日是沈侯的出殯之日,可是他們等來的卻是北戎人的再次來犯,所有人心頭都窩著一團火。
直到一個身著麻衣的輕盈身影,走向點將台。
所有人幾乎屏住呼吸,站在最前方的士兵,幾乎能清楚看見她的容貌,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
雖一身素衣,卻不掩明豔嬌麗。
操練場上幾乎安靜不已,直到沈絳朗聲道:“將士們,我知今日你們要見我的原因,因為我父親。”
她略頓了下。
“今日下葬的不僅僅是我的父親,他還是這西北大營二十萬將士的主帥,帶領你們日夜抵擋北戎人,”沈絳的聲音朗然而堅定,她喊道:“可是我們今天看到了什麼?”
“那就是哪怕在這樣的日子裡,北戎人依舊想要攻破我們的城池,占領我們的家園,我們還沉浸在悲痛之中,但他們不會給我們喘息的時間。他們不會在意我們的悲痛、難過,他們隻想要搶走我們的糧食、踐踏我們大晉的子民。”
底下的將士仰頭望著點將台,纖細的身影。
狂風烈烈,卻隻是吹起了她的烏發,未吹動她的身形。
左豐年站在下方,一言不發,宋牧麵露微異,倒是郭文廣難得沒叫喚,隻是擰著粗眉,打量著沈絳。
所有的目光都在這一刻投向沈絳,灼熱的、悲傷的、憤慨的、惱怒的。在這個演武場上,沈作明的身影還未徹底遠去。
眼前這個柔弱的身影,卻仿佛在某一刻,與那個偉岸的身影悄然重疊。
沈絳大聲喊道:“我父親的血仇,我不會忘記。”
“你們會嗎?”
幾乎下一刻,整個演武場上響起一陣巨大而又悲憤的怒吼:“不會、不會、不會。”
他們不會,他們誓死不會。
“還有那五萬戰死的將士,他們的鮮血還在仰天關外沒有乾透,他們的亡靈正徘徊在仰天關外,他們正等著我們為他們報仇。”
提到那戰死的五萬士兵,這其中不少士兵竟無聲的開始流淚。
因為死去的人裡,有他們的親人、朋友、同袍。
沈絳猛地握住手中緊握長刀的刀柄,刷地一聲,刀鋒出鞘的銳響。
雪亮刀刃,在半空中,閃爍微寒的光亮。
“我要繼承我父親的遺誌,我將斬斷北戎人的鐵蹄,讓他們的戰馬從此不能踏入大晉邊境一步,我要讓大晉的子民從此一生安定平和,不用再害怕狼煙再起,不用害怕夜半聽到的廝殺聲。”
“殺!”
少女振臂,幾乎嘶聲力竭喊出這一聲驚天怒吼。
不用旁人引導,所有士兵都在這一刻,用儘全力,跟著嘶吼。
“殺!”
“殺!!”
“殺!!!”
左豐年望著沈絳的手掌,卻在她握著的刀柄處發現了異常,直到連他這樣心思深沉的性子都無法掩飾的詫異,失聲喊道:“定太平。”
他看見了那個刀柄,那樣獨特的樣式,他不會認錯。
那是鎮國公衛楚嵐的定太平。
宋牧聽到他這一聲驚呼,也跟著看過去,接著他的眼底也露出一樣的詫異。
此時點將台上站著的少女,仿佛身後站著兩個無形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