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方隔著一條河,瘋狂開啟罵戰。
沈絳回到城內的時候,渾身血汙,下馬時,手中的長刀脫力,幸虧她及時用刀尖撐住地麵,這才沒讓人看出異樣。
“郡主,你們剛才當真是氣勢如虹。”秦石下來迎接他們的時候,亢奮道。
他站在城牆上,眼睜睜看著沈絳帶兵衝入北戎騎兵,揮刀殺敵。
簡直激起了所有人的熱血。
“方才我讓你們趁機派出斥候,人派出去了嗎?”沈絳問道。
秦石點頭:“梁將軍,方才已經從西門、南門、北門三處都派出了斥候,前往西北大營送信。”
沈絳頷首,雖然她心中希望斥候能夠將蘄州被圍困的消息,傳遞出去。
但若是斥候沒能完成任務,她也還有後招。
隻是她不知這城中,似乎有北戎內奸,不會將自己藏的後手說出。
這一夜下來,雙方你來我往,相互絞殺。
直至天明,方才停歇,收兵鳴戰。
*
在雙方停戰時,鏖戰了一夜的將士們,都趁機開始睡覺,補充體力。
沈絳也趁著這個機會,在城樓下的一處宅子休息,親衛守在門口,她一人睡在長榻上,不知是這一夜征戰太過疲倦,還是經曆了血腥廝殺之後,她反而有些睡不安慰。
雖然累到眼皮險些要抬不起來,腦海中卻一片清明。
謝。
謝程嬰。
她心底默默念著他的名字,仿佛念一遍便多了一份勇氣。
即便她被北戎人圍困,即便她自己都陷入了生死未知的境地,可是她依舊還是想要讓他活下去。
幸虧昨日她寫信時,叮囑過清明。
若是一日內,她未趕到的話,他們便自行前往北戎王庭。
而且現在赤融伯顏帶領王庭大軍前來圍困蘄州,說明王庭內部兵力空虛,這給了清明和卓定機會。
他們一定可以找到S伊族人,一定可以將解藥帶到三公子跟前。
一定可以救活他。
或許是這個念頭支撐著,沈絳很快陷入了睡夢中。
睡夢中,沈絳隻覺得迷迷糊糊,然後她睜開眼睛,就看見門口有一道模糊身影。
漸漸她看清楚了身影,隻見那人穿著一身白衣,清冷高潔,即便看不清楚麵容,依舊讓人覺得他不該是世間人,猶如天上仙。
直到那張清俊至極的麵孔,逐漸在她眼前清晰,他五官深邃,麵容俊美,宛如墨筆勾勒,眉宇間帶著溫和笑意。
他輕聲喊了一句:“阿絳。”
一如既往的溫和清雅,讓人忍不住想要沉溺在他的聲線當眾。
三公子。
沈絳猛地睜開眼睛,就聽到門口傳來急促的敲門聲。
“郡主。”
沈絳坐在床邊,心跳如擂鼓,她仔細回憶著方才夢中的一切。
冷汗如雨,後背很快被沾染了一片。
門外的聲音還在喚。
終於沈絳勉強撐著邊緣,站起來,走過去開門。
“郡主,”親衛是來給她回稟。
可是在看清楚她的臉色之後,立即驚呼道:“郡主,你沒事吧?”
“我沒事,說吧,怎麼了?”沈絳皺著眉頭問:“難道北戎人又開始進攻了?”
親衛立即道:“並未,隻是……”
沈絳有些不耐道:“隻是什麼,有話直說,無須吞吞吐吐。”
親衛將一封信呈了過來,說道:“這是先前北戎騎兵射到城樓上的。”
沈絳接過來,低頭一看,突然冷笑出聲。
上麵隻有短短六個字。
――交出長平郡主。
很快,沈絳發現背麵居然還有一句話,隻是這句話是用血寫成。
否則屠儘全城。
沈絳看著這封信,陷入沉默之中。
反而是親衛著急道:“郡主,這些北戎蠻人頑固不開化,茹毛飲血,您可千萬不能中了他們的計策。他們就是為了讓我們內部自相殘殺,才會提出這個要求。”
以沈絳一人之命,挽救整個蘄州百姓的性命。
多麼劃算的一樁生意。
這看起來確實是挺誘人的。
沈絳笑而不語,隻是問道:“梁明和秦石等守將在何處?”
“他們正在議事堂內商議,屬下得知有這樣的信之後,立即拿回來請示郡主。”
如今城中已經有消息傳出,為何北戎人會突襲蘄州,就是因為沈絳來了。
是她將這些凶狠野蠻的北戎人吸引到了蘄州。
這樣的消息,隻會讓擔驚受怕的百姓相信,也隻會將沈絳推到百姓的對立麵,引起百姓的不信任。到時候城中必然會生起動亂。
說不定蘄州會在這樣的動亂下,不攻自破。
這種陰損的招式,倒是不可謂不毒。
沈絳卻神色輕鬆,直接說道:“前頭帶來,我也要前去議事堂。”
在沈絳到之前,議事堂內已經是高聲闊論,爭吵不休。
她一進去,就瞧見幾人吵的是麵紅耳赤。
甚至還有人氣惱的幾欲動手,就比如秦石。
沈絳進來的時候,所有人一瞬間都停住了說話,轉而望向她,就見她微微一笑:“抱歉諸位,昨個打了一夜的杖,睡的有些沉,來晚了。”
她一說完,坐在最上首的梁明,幾乎是瞬間站起來。
所有人跟著他起身,朗聲道:“見過郡主。”
“諸位辛苦了,坐坐,”沈絳一臉輕鬆。
很快,她在上首位置上坐下,示意讓大家都坐下。
她轉頭問道:“派出去的斥候,可有帶回消息?”
“回殿下,有一隊斥候,隻回來一人。”梁明語氣悲痛,他說:“斥候回報說,蘄州和雍州城之間的通道,已經被人人為損壞。即便西北大營收到我們的求援消息,也最起碼要五日才能趕到。”
沈絳帶著騎兵,疾馳而來,還用了整整一日。
大軍開拔過來的話,再加上修複馬道的時間,五日,都算是樂觀情況。
若是消息無法及時傳遞出去,隻怕這個救援時間,會被拖至十日。
沈絳思緒飛快,麵上卻絲毫不顯。
這種喪氣的話,可千萬不能在此刻說起。
“對了,對於這封信,諸位怎麼辦?”沈絳直接將信放在桌子上。
所有人目光都落在信上,一時神色各異。
要說不心動,自然不可能。
一個長平郡主,便能換一城百姓的安危。
方才秦石之所以如此暴怒生氣,就是因為居然有人建議,郡主考慮北戎人的提議。
見眾人不說話,沈絳一聲輕笑:“方才不是討論的格外熱火朝天,怎麼如今一句話都不說了。”
“方才梁將軍說了,若是我們能守得住,五日之內便可等到西北大營。”
沈絳環視眾人,壓著聲音道:“若是我真的如這信上所說,出城稱降,你們覺得北戎人當真就會言而有信嗎?”
所有人沉默不語。
要不是大戰在即,沈絳還需要這些人齊心協力,她早提刀將這些人的腦袋都砍下來了。
簡直是愚不可及。
沈絳問道:“你們可知為何赤融伯顏要提出這樣的要求?”
秦石立即說道:“自然是為了在城中製造混亂,讓我們內部先亂起來。如今我們氣勢如虹,未必就能輸。這些北戎蠻子便想出陰招,讓我們中計。若是我們真的如他所言,將郡主交出去,郡主所率的兩千西北大營騎士,定然不願。”
“到那時,都不用北戎蠻子來攻打,咱們城內先要打個你死我活。”
秦石一番話振振有詞,更是戳破了不少人的小心思。
此刻坐在議事堂內,不僅是軍官,還有不少文官。
說來這些守將的將士們,隻會將北戎人的話,隻當時放屁。
可是文官卻心思活泛,很多人妄想著犧牲沈絳一人,保全所有人。
沈絳滿意道:“秦將軍說的不錯,不過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
眾人紛紛看向她,好奇還有什麼更重要的原因。
沈絳單手環胸,一手抵著自己的下巴,臉上閃過一絲無可奈何的表情,說道:“那就是赤融伯顏此人,對本郡主實在是愛慕的很,恨不得要將我搶回草原當他的王妃。”
“……”
“……”
議事堂內陷入一陣比死還要寂靜的沉默,空氣仿佛瞬間凝固,所有人的表情,也被凝固。
倒是沈絳身邊站著的親衛,反而是神色如常。
這些人當真是沒見識。
大概是蘄州城的人未成與郡主打過交道,所以實在是不知他們這位郡主,時常是語出驚人。
這些親衛也是到了沈絳身邊許久,才能做到現在這樣,麵不改色。
沈絳眨了眨眼鏡,一臉無辜道:“諸位莫非以為我是在吹牛?”
終於梁明苦笑道:“郡主如花美貌,國色天香,冠絕中原,卑職等豈敢懷疑。”
“我若是出城,肯定能保住自己的一條性命,說不定還能弄個草原王妃當當,”沈絳靠在椅背上,嘲弄的望著先前吵的最厲害幾個人:“不過這些北戎人一貫喜歡燒殺搶掠,他們還有屠城的惡習,你們以為交出我之後,他們就真的會退兵嗎?諸位的命真的就能就此保全?”
眾人麵色凝重,深知沈絳並非是在危言聳聽。
邊關之地的百姓,對於北戎深惡痛疾,就是因為他們一直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赤融伯顏這麼輕飄飄一句話的,誰若信誰便是傻子。”
原先心中有小算盤的人,此時再不敢抬頭。
沈絳見柔和的話,說的差不多。
她緩緩站起來,聲音雖然依舊輕柔,卻多了幾分森冷,她說:“我方才與諸位乃是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但也隻此一次。之後誰若是再敢動一絲不該動的念頭,動搖軍心民心,我這把定太平,不僅要斬北戎人,還要斬他。”
沈絳說罷,伸手拔出親衛幫她拿著的長刀。
一刀劈下,旁邊擺著的花瓶,應聲而碎。
沈絳望著碎裂一地的花瓶,冷聲說:“我欲誓死守護蘄州城,團結一心者方為我同袍。”
所有人站了起來,特彆是軍中將士,高聲吼道:“誓死追隨郡主。”
可是沈絳剛收拾完這些人,就聽外麵有人喊道:“郡主,現在城中百姓正在往城門口湧入,他們說要…要見郡主。”
沈絳皺眉。
一旁的梁明,趕緊說道:“郡主,百姓無辜,聽信謠言,還望郡主海涵。”
沈絳一言不發。
但是她卻徑直往外走,顯然是要去見百姓。
在她走出府門口,看見街道上烏壓壓一片人,從街道至巷尾,全都是百姓。
城外北戎大軍正在圍城的消息,昨晚便已經傳出。
而今天早上,一個更駭人的消息傳來。
是長平郡主將北戎人引來蘄州,是她給蘄州百姓帶來了這場幾乎是滅頂之災。
城外響了一夜的喊打喊殺聲,城內的百姓擔驚受怕了一夜。
北戎大軍圍城之後,他們已經徹底沒了可能逃脫。
畢竟人的雙腿,是絕對無法逃過北戎騎兵,隻要被追上,他們一定會被殺死。
而跟著這個消息一同傳播的,還有一個更為叫人動心的消息。
那個北戎王子,居然號稱隻要他們願意交出長平郡主的話,就立即退兵,放過蘄州。
這樣的消息,如何不叫人心動。
一些人居然在街道上挨家挨戶的敲門,慫恿百姓一同前來,讓郡主出城。
秦石跟在沈絳身後,忍不住問道:“郡主,你剛才說的是真的?”
“什麼?”沈絳對於這個秦將軍倒是頗有好感。
第一次見麵時,他對自己雖然有些不恭敬,卻是十分認真負責,也是個不可多得人才。
“你說那個赤融伯顏中意你,想要劫你去當草原王妃。”秦石囁囁道。
沈絳略有些吃驚:“這你都信?”
秦石:“……”
那你還說的頭頭是道。
沈絳大笑:“我與赤融伯顏交手,第一次便殺了他的得力臂膀阿思蘭,毀了他的前哨營,你說他會不會恨不得把我千刀萬剮?我要是真落在他手裡,還不如趁早自儘。”
秦石:“那您方才還說那些?”
“我若是不說那些,怎麼能唬住那些人,”沈絳臉頰透著狡黠。
秦石這才發現,原來郡主不僅會打仗,她還這麼會騙人。
難不成漂亮的姑娘,都擅長騙人?
沈絳到了府外,就見百姓早已經等著。
秦石還是勸說道:“郡主,不如我來跟百姓們解釋,這些百姓都是未曾讀過書的人,偏信謠言,也在所難免。”
“無妨,先聽聽百姓們想說什麼。”
沈絳走到門口,站在高高石階上,一眼望著看不到儘頭的人群。
麵前黑壓壓一片,都是一張張渴望的臉。
所有人都想要活下來,沒有人願意去死。
他們想要守護自己的家園。
“諸位,我是長平郡主,沈絳。”沈絳站在台階上,朗聲喊道。
人群中出現了片刻的騷動,雖然早知郡主乃是一個年輕女子。
可是沒人想到,她會是這樣一個纖細而又絕麗的少女。
沈絳此時身上的輕甲已邪,一身白衣,長發束起,洗儘鉛華,卻依舊美得如同春日裡迎風盛開的嬌豔鮮花,清麗燦爛,勝過人間無數。
就在沈絳話音剛落下,就有一個高大男子,擒著一個矮個男人上前:“郡主,小民有事要稟。”
“請講。”沈絳客氣道。
高大男子立即拎著手裡矮個男人的衣領子,喊道:“諸位,這人在一早便敲響我家的房門,說昨夜的北戎大軍乃是長平郡主引來,是她害得我們蘄州城如此。還說北戎人說了,隻要我們答應交出郡主,他們就會退步。”
男人的話,引來了無數人的議論聲,看得出來,他們也不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話。
人群中傳來如同海浪般的議論聲。
“這人居然連北戎人的鬼話都信,還到處蠱惑我們來城主府情願,說是讓郡主出城。如今郡主正在率兵對抗北戎,是咱們的主心骨,若是我們真的讓郡主出城,到時候城破,死的隻會是我們自己,還有我們的父母妻兒。”
“大家夥,你們誰信這人的鬼話?”
這人的話顯然在人群中造成了極大的轟動,若是有人先前還有所動搖,可是現在也漸漸認清楚了。
反而是沈絳徹底怔住。
原本她還在想,自己該如何說服這些百姓,讓他們相信自己。
可她沒想到,百姓竟比她想的還要深明大義。
他們或許真的沒有讀過書,可是他們卻懂得什麼叫做家國,先有國,方才有家。
沈絳頭一次,眼眶酸澀,若不是死命強忍著,就險些要在這麼多人麵前落淚。
“郡主,我雖沒什麼本事,卻又一把子力氣。若是您有需要,隻管吩咐。”
沈絳望著他,十分客氣道:“這位壯士,請問尊姓大名?”
這人有些不好意思道:“大名不敢說,小人姓周名旺。”
“周壯士,沈絳雖不才,卻定不會辜負大家的期望。”
沈絳望著街道上,無數的百姓,大聲道:“我父親沈作明與北戎死戰到底,最後戰死沙場。今日我沈絳,必與此城共存亡。”
“隻要我活著,定不會讓他們進入蘄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