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突然加入的騎兵, 加入戰局之後,瞬間讓局勢了有了逆轉。
沈絳此刻坐在馬背上,卻顧不上周圍的戰局。
反而是扭頭看向背後的男人。
“我來了, ”謝手中長刀,將一個北戎騎兵斬落下馬時, 似乎感覺到她的舉動,耐心在她耳邊低聲道。
不知廝殺了多久, 北戎騎兵節節敗退。
就連城中的守衛都開始出城廝殺, 戰場上的氣勢, 一旦凝聚,便不可摧毀。
或許赤融伯顏也看到了這一點。
居然第一次主動撤退。
謝並未帶人再追出去, 而是收兵回城。
兩人回到城中,天際已經微微亮了起來, 所有人都在歡呼,他們守住了今晚,守住了。
謝率先下馬後, 沈絳被他抱了下來。
這時, 沈絳終於能夠細細打量著他的臉頰。
不再是那日她離開時,如白紙般蒼白淡薄的臉色, 即便依舊清瘦,卻那樣平安的站在她眼前。
沈絳伸手, 指尖顫抖著撫摸他的臉。
眼眶一下紅了起來。
“程嬰,我沒想到自己還能活著見你。”
不是他活著,而是她活著。
其實她已經做好了,死在這裡的準備。
一旦城破, 她必不會苟活。
哪怕是死,她也會是戰死在這裡。
謝低頭看著她, 突然伸手捧住她的臉頰,她的臉上全都是血汙、泥汙,臟的隻有一雙明麗清潤的眸子,依舊那麼熠熠發光。
“我活下來了。”謝低聲說。
沈絳在聽到他這句話時,瞪大雙眸,還想要細問。
卻因為一激動扭動了身體,讓謝發現了不對勁。
她從一開始到現在,隻有一隻手在動,另外一隻手臂,始終垂在肩膀處。
“你的手。”謝指著她的手臂。
他正要伸過來,沈絳退後,不讓他看見。
突然,她整個人摔倒了下去。
“阿絳。”謝喊道。
謝再不顧得彆的,立即將她抱了起來,幸虧周圍的人,迅速給他引路。
將他們帶到這幾日沈絳休息的地方。
沈絳不知自己睡了多久,當她醒來時,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卻感覺到手邊有什麼東西。
溫暖而柔軟,於是她努力抬眸望過去。
直到她撞進一雙溫柔的黑眸中,她看見了他眼底的笑意。
沈絳眨了眨眼睛,問道:“我是做夢嗎?”
“不是。”謝答她。
沈絳瞪大眼睛,一臉不可置信的望著他:“真的?”
說著,她就要坐起來。
嚇得謝連忙去扶她,低聲說:“快彆起來了,你的手臂剛被大夫接好。”
沈絳這才察覺自己手臂不對勁,她低頭問道:“我的手臂怎麼了?”
“你忘記了?”謝皺眉,幾個字中透著無儘心疼。
在得知她的手臂脫臼,謝的心如刀割,更恨不得立即殺了赤融伯顏。
昨日因為沈絳在身邊,他這才沒帶人追上去。
沈絳這才想起來,自己被赤融伯顏製住後,為了掙脫,讓自己的手臂脫臼。
她立即安慰說:“我沒事。”
畢竟那麼多人,連性命都丟掉了,她不過是胳膊脫臼。
都不曾骨折。
算是不幸之中的大幸。
“對了,現在城外的北戎大軍如何?你這次來,帶了多少人馬?西北大營如何,”沈絳嘴巴如同連珠炮般,叭叭叭說個不停。
直到她看見謝無可奈何的表情。
她突然停了下來,眼睛突然變得晶亮,盯著他問:“你呢?你怎麼樣?”
沈絳問的那樣小心翼翼,仿佛想要知道答案,又怕知道答案。
謝心臟抽痛,像是被一隻大手狠狠攥住了。
他再也忍不住了,俯身吻住她的唇。
大戰之後的溫情,來的那樣遲,卻又如此的恰到好處。
她的唇瓣柔軟而甜美,在他的唇舌下,微微顫抖,仿佛要綻放。
這一個吻,那樣的虔誠。
“我活下來了。”
沈絳忍不住說:“究竟是怎麼回事?你快與我說。”
謝低聲說:“還是你救了我。”
沈絳驚喜道:“清明和卓定,真的在北戎王庭找到S伊族了?”
“他們沒有前往北戎王庭。”
對於這話,沈絳更覺得詫異,既然他們未曾去北戎王庭,那麼為何又有解藥。
“鳶三娘。”
謝說出這個名字,沈絳下意識道:“難道她與S伊族有關?”
謝頷首。
沈絳徹底愣住。
“你也彆怪她一直沒有跟你說實話,S伊族因為‘牽絲’,險些到了滅族的地步。是以活下來的族人都發誓,將世代守護牽絲的秘密,不再外露一絲。他們所有剩下的族人,都發過重誓。”
沈絳結結巴巴道:“那她為什麼還要救你?”
“我說了,是因為你,”謝低聲說。
原來鳶三娘一直生活在大晉,在內心中,她早已經將大晉看作自己的國家。
因此,她也一直敬佩沈絳。
在得知沈絳選擇前往蘄州,而推遲了北戎找解藥,鳶三娘再也顧不得當年的誓言。
她請示S伊族的族長,將牽絲的解藥拿出。
而且還是天下之間,僅此一份的解藥。
原來S伊族經曆滅族之災後,不僅牽絲在災難中失落,就連牽絲的解藥,在顛沛流離間,也隻剩下了最後一份。
“三公子的毒,是徹底解了嗎?”沈絳驚喜問道。
謝頷首。
可是在他抱住沈絳時,眼底有一絲異色。
沈絳忍不住開始追問他解毒時的情況。
原來那日鳶三娘將解藥拿出後,眾人強行給謝喂下解藥。
讓原本在昏迷中的人,慢慢醒轉。
隻是此毒名為牽絲,便有其道理。
便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解藥入體之後,他的身體血肉慢慢有了痛楚,一開始,是一絲絲痛意,隨後是一寸寸開始痛,最後宛如有人用刀子,一刀刀割下他的血肉。
痛。
劇烈痛楚。
最後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那樣的痛楚無處不在,似乎是在血液中,又是在肉皮裡,最後甚至連骨頭縫裡都開始痛。
要想解毒,不僅要吃解藥。
還要施針。
大夫按照鳶三娘的吩咐,在他的穴道上紮入銀針。
隻是大夫紮針時,榻上端坐著的人,早已經渾身劇烈顫抖。
他整個人汗如雨下,仿佛此刻並不是坐在榻上,而是正坐在烈焰上灼燒。
沒人知道,那一刻謝的痛苦。
血肉之處,無一不痛。
這樣極致的疼,讓哪怕一貫堅韌忍耐的他,都不禁陷入了眼前幻象之中。
鳶三娘在一旁喊道:“殿下,你一定要保持靈台清明,否則即便解毒醒來,也會成為一個癡傻之人。”
這便是牽絲真正狠辣的地方。
哪怕是在解毒之時,都讓中毒者承受著無儘痛楚。
這樣的痛,會讓中毒者恨不得立即死去。
謝壓根聽不到她的聲音,因為他早已經沉浸了無數幻想之中。
他眼前仿佛有人在哭號。
他努力去聽,終於他看見了是一個孩童,他正一人孤身在一個破敗不堪的地方。
他哀求不要丟下自己。
隨後他看見那個稚嫩的孩童,在滿地打滾。
終於在孩子翻滾時,他看清楚了對方的麵孔,那是幼年時的謝。
他身為皇族如何,身為親王之子亦如何,到最後也不過是一顆棋子,他的恨便是這樣,一日日的聚集。
忽然他聽到空中有梵音,敲擊木魚之聲。
他看見一個稍大些的少年,行走在佛廟的紅牆之中,直到他被關在一個密不透風的暗格之中。
他的手指狠狠的撓著頭頂木板。
直至撓出血痕,血腥味在周圍彌漫。
依舊未能看見一絲光明。
就如同年幼的他那般,就那樣墜入黑暗之中吧。
謝的身體顫抖越發厲害,就連呼吸都變得急促,如同陷入一種自己如何都掙紮不了的幻境。
他想要保持靈台清明,可是卻又一個惡劣的聲音一直在笑。
墜入煉獄吧。
這世間有何好,跟著我一起墜入無間地獄吧。
可是他不是一直就在煉獄之中嗎?
他不是一直承受著非人般的痛楚嗎?
直到一個白衣身影出現在遙遠的儘頭,她與他跟著這片煉獄。
到處都是淒慘哀嚎聲,妖魔鬼怪在肆意橫行,想要將他吞噬。
可是遠處那一道白影始終在望著他,他也努力抬頭。
直到他聽到一個清楚的聲音。
“程嬰。”
是她的聲音,她在喚他。
謝渾身的痛楚,在這一刻仿佛被減緩,那種撕心裂肺,想要將他拽入煉獄的痛,好似漸漸消退。
一瞬間,他心底泛起了無儘眷念。
他好想再聽她的聲音。
阿絳。
他在心底喊著她。
正是靠著這一絲執念,他熬了過來。
還有一個人在等著他,等著他去找她。
雖然他之前在昏迷之中,可是他聽到晨暉和清明提到關於她的話。
她去了蘄州,她要去守護蘄州百姓。
她有危險。
她一定也在等他。
這樣的念頭,如同在他心底死死紮下了根,無論再如何痛苦,始終讓他神思清醒。
“程嬰,我先前在這裡做夢,夢到你了。”突然沈絳開口,打斷了謝的思緒。
謝怔住:“你夢到我了?”
沈絳指了指門口,低聲說:“你就站在那裡,你還喊了我的名字,阿絳。”
在這一刻,謝臉色微變,他急急問:“那你呢?”
“我自然也叫你了,我喊你程嬰。”沈絳笑了起來,隻是有些懊惱說道:“可是我喊完之後,就驚醒了。”
謝望著她,如同被定住。
這天地間,他不信鬼怪,不信神佛。
可是這一刻她說的話,卻讓他徹底怔住,難道冥冥之中,真的有神靈?
“阿絳,是你讓我醒來的。”謝伸手抱緊她。
是她,真的是她。
哪怕隔著百裡之遙,他真的聽到了她的輕喚,回來了。
*
沈絳醒來後,便再也顧不得自己傷勢,要求上城牆。
對麵北戎大軍依舊還未退。
沈絳也是在之後才知道,謝隻帶了三千騎兵,而且他們快馬加鞭,除了鐵箭之外,其他軍備器械都未帶上。
“對了,宋牧他……”沈絳突然想到什麼,說道。
誰知謝卻已經點頭,他說:“我知道,他與北戎人有勾結,此番你之所以會來這裡,全因被他所迷惑。”
“你們都知道了?”沈絳怔住。
她喃喃說:“這麼多天過去,我還是一直不敢相信。”
她怎麼都無法相信,宋牧居然會勾結北戎人。
“林度飛他們什麼時候能趕到?”沈絳問道。
謝說:“林度飛最遲後日便會到。”
沈絳徹底愣住:“後日?我們城中的軍備器械早已經用儘,即便糧草還充足,也絕對無法阻擋北戎人的進攻。”
“進攻?”謝臉上露出嘲諷,他輕笑說:“左將軍千裡奔襲,此時已經直奔北戎王庭,要是赤融伯顏再不後撤。他的老家可就不複存在了。”
沈絳沒想到,他們已經製定好了縝密計劃。
她立即興奮:“原來是這樣,那好,我們就再守兩天。隻要我們能把守住,赤融伯顏哪怕退回草原,也再也無家可歸。”
“而且我們可以趁機放出左將軍攻打北戎王庭的消息,北戎士兵也並非孤家寡人,他們的家人、妻子兒女都還在王庭,若是他們再不及時撤回,隻怕就晚了。”
登時,沈絳的心頭放鬆了下來。
雖然謝隻帶來了三千人,但是他卻帶來了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先前赤融伯顏不是故意在城中散播消息,想讓沈絳出城投降。
如今沈絳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於是她立即興奮的要安排士兵,前去城牆上叫罵。
讓北戎士兵都知道,左將軍帶兵攻打王庭之事。
“這招圍魏救趙,用得好啊。”
謝見她要起來,本想按住她,可是卻又在片刻思量後,還是放手讓她起身。
此刻,她是一城主帥。
是將軍。
而並非隻是單單他一個人的阿絳。
果然謝早已經安排人在城樓上大喊,甚至還將紙條裹在箭羽上,射到北戎人的陣地上。
不過一個時辰,整支北戎大軍,便已經知道了左豐年,即將攻打北戎王庭的事情。
登時,人心惶惶。
就連主帳內,都有人開始勸說赤融伯顏退兵。
“赤融王子,咱們攻打了這麼多天,依舊未能攻下蘄州城。如今左豐年親自帶兵攻打王庭,王庭不到兩萬兵馬,如何能抵擋得住左豐年。還請赤融王子,迅速下令撤兵吧。”
這次赤融伯顏收服了北戎貴族,勢要一雪前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