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出外的頻率明顯增加,有時徐靜書休沐回來待足兩日,都未必能見著他的麵。若運氣好碰上他不必出門時,也會喚她與趙蕎、趙渭、趙淙同去含光院,儘兄長之責問問他們的學業和生活瑣事。
也就僅此而已了。
不過,他對徐靜書還是有點額外關切,知她不大好意思從府中多取用度,便時常讓平勝送些東西到客廂交給念荷收好,等她休沐回來時帶去書院用。
最初趙蕎聽說這事,還笑鬨“大哥偏心”,待親眼瞧見全是上好的筆墨紙硯、孤本典籍、夜讀時合用的無煙明燭之類,便隻無趣地扁扁嘴,再不提了。
徐靜書投桃報李,也會去含光院做些點心糖果,不過通常都是平勝代收,等趙澈回來再替她轉交。
跟在侍者身後去含光院的路上,徐靜書忽然想起武德二年初春那盤“銀蜜燈芯糕”。
細細算來,那般親近無拘束的當麵“投喂”,竟是她與趙澈最後一回單獨相處。
徐靜書打小是個聰明孩子,從前趙澈當她是小孩兒,許多事沒對她敞開講過,但她一直很清楚,表哥與姑父在有些事上大大不同。
表哥胸有丘壑,絕不會像姑父那樣安於隻守著一門富貴,閒散終老。
她與他在各自的前路上都有彆人幫不上忙的難關,隻能自己拚儘全力去攻克。如今的漸行漸遠,是因為他和她一樣,都急著想要成為頂天立地的大人。
書院有位德高望重的夫子曾感慨,“一生負氣成今日,四海無人對夕陽”。所謂長大,或許就是馬不停蹄,急速向著心中的前路與希冀,沿途卻在不斷失去許多原本以為理所當然的東西。
徐靜書抬頭看看黑雲壓壓的驚蟄天,唇角抿出澀然笑弧,眼中泛起傷感薄霧。
若早知後來是這樣,過去的兩年裡,她就不會急著長大。
她很想念她的表哥。
想念當初那個在她麵前總是口嫌體正直,一盤甜食就能哄得像慵懶大貓那般溫軟含笑的表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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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理好心緒進了含光院,徐靜書照例往書房的方向去,卻被平勝喚住。
“表小姐,”平勝道,“大公子在小客堂備了茶果等您。”
不在書房?徐靜書心中雖詫異,卻沒多問,點頭笑應後便轉往含光院西北角的小客堂。
徐靜書初次見到清醒的趙澈,就在這裡。
當初覺得很高的那道門檻,如今她已能輕鬆跨過;當初生怕踏碎的金貴水青磚,如今她也知它足夠堅固。
紅木雕花圓桌旁,依舊坐著蒙了雙眼的趙澈。
他快要十七,一襲梅子青錦袍襯得他氣質較兩年前成熟許多,連坐姿都變得俊逸肅正,十足大人模樣。
徐靜書驀地想起那個月白衣袍,坐姿慵懶如散仙的十五歲少年,又想哭了。
“表哥今日怎麼想起在這裡問功課?”徐靜書落座,忍住傷感強顏歡笑。
趙澈疑惑地偏了偏頭,不答反問:“你哭什麼?”
“沒哭啊,”徐靜書慌忙提了聲氣,“今日天冷,鼻子有些堵。”
“既知天冷,出門就該注意加衣,”趙澈叮囑一句後,清了清嗓子,“今日不問功課。”
“那是要問什麼?”徐靜書有點想撓頭。
“什麼也不問,”趙澈有點尷尬地頓了片刻,二度清了清嗓子,“嗯,是有個秘密要告訴你。”
“要等表姐和兩位表弟來了,再一並說嗎?”徐靜書略有點愣怔地望著他,不懂他臉頰為何泛起淡淡緋紅。
“誰說要等他們了?”趙澈抬手捏了捏自己泛紅的耳垂,神情有些不自在,“你過來,這秘密隻告訴你。”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入V,會有加更,感謝大家一路陪伴,明天見~!
注:輕雷隱隱初驚蟄,勃鳩明怒,綠楊風急。——範成大.憶秦娥
一生負氣成今日,四海無人對夕陽。——陳寅恪.憶故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