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誠銳盯著他看半晌,又歎氣:“這半年,你眼睛好些了麼?”
“比前兩年是好多了,至少能見光,”趙澈努力擠出點落寞苦笑,“視物仍是模糊的。”
“過兩日請太醫官再來瞧瞧吧,哎。”
最後這聲氣歎得微妙,分明更像是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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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付完自家父王之後,趙澈回到含光院,命人去萬卷樓請徐靜書過來。
未幾,平勝進書房來稟:“表小姐今日未再上萬卷樓。世子若是要將那些禮物交給表小姐,不若我給送到西路客廂去?”
“要你多事!”趙澈悻悻團了個紙團朝他身上丟去,“你安排人去將給老三、小五兒、小六兒帶的東西送了。”
平勝默默將那紙團撿起來,小心翼翼地建議道:“那,咱們叫廚房備好晚飯,再請表小姐過來用餐?”
“嗯,”趙澈淡淡垂眸,“不要亂說話。”
這下可算是揣摩對路了。平勝鬆了一口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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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看了整夜的書,中午從德馨園回來後,徐靜書就困倦得睜不開眼,倒頭睡沉了。
這一覺睡到酉時才醒,天都黑了。
“早前平勝過來,說大公子在含光院備了晚飯,等表小姐過去。”念荷道。
“哦,哦,好的。”徐靜書趕忙慌裡慌張地梳洗換衫,將自己收拾得整整齊齊。
見外頭又起風,徐靜書再不敢貪懶,小心裹好披風後,又撐了傘,一路謹慎護著自己的頭——
這一次,絕對不能再被封吹到滿頭淩亂了!
她原以為趙澈將弟弟妹妹們都叫過來一起吃晚飯了,哪知進了膳廳後,才發現隻請了她一個。
在還沒進書院之前,因著就在旁邊的萬卷樓讀書,她在這間膳廳內與趙澈同桌而食也不是一次兩次。可今日也不知怎麼的,她總是垂著眼睛不敢看人。
心心念念了半年的人就在眼前,她的心情卻很複雜。
“咦?”
趙澈疑惑的聲音總算博得了徐靜書的目光。
她抬眼望過去,才發現趙澈麵前的菜碟空了,而方才還在旁為他布菜的平勝不知何時退出了膳廳。
徐靜書習慣地將自己的杯盤碗盞挪到他右手座,方便像以往那般順手為他布菜。
趙澈滿眼無辜:“我還以為就我一個人在。”
“不是,我……我想事情呢。”徐靜書將公筷放回原處,訥訥應聲。
“想什麼?”
“也、也沒什麼,就……”徐靜書急中生智,“中午從德馨園出來時,和表姐表弟們聊了幾句嘉陽郡主同令將軍的事。”
趙澈疑惑蹙眉:“聊這個做什麼?”
“就、就閒聊啊。也沒說什麼的。”徐靜書低頭扒飯,眼角餘光時不時偷偷覷他。
原本早上突然見到趙澈已經回來,她覺得像夢一樣,心中很是歡喜。雖然形容不整出現在他麵前讓她非常尷尬,可那份歡喜不是假的。
不過中午從德馨園出來時,大家又談到嘉陽郡主與令將軍的事,徐靜書就有一種“夢醒了”的悵然。
——利州人古來就是講究一夫一妻的。令將軍可是土生土長的利州人!
——可利州那些人不是說,嘉陽堂姐同令將軍保證過自己不會有側郎的嗎?
——老四,聽二姐一句。人的承諾這玩意兒,聽聽就是,彆往心裡去。一輩子那麼長,想法變來變去那不是常事麼?如今嘉陽堂姐是對令將軍上心,可萬一他年老色衰了呢?又或者,嘉陽堂姐哪天早上一醒來,既覺沒那麼喜愛他了呢?你們琢磨琢磨是不是這道理。
——況且你們想啊,姓趙的但凡有封爵,那幾乎都是被皇律允準可以有三個伴侶的品級。若是像“有些人”那樣,鬨不好還遠不止三個。要換了你是你令將軍,你肯啊?
——二姐,你也姓趙。你會有幾個?
——滾!我又不會有封爵,要那麼多做什麼?養不起!
——那大哥他……
“不知道會有幾個。”
恍神間,徐靜書悶悶拿筷子將碗中的米飯戳了一個小坑,忿忿低喃。
趙澈茫然:“什麼幾個?”
“呃,沒有,不是,你聽錯了,”徐靜書心虛地清了清嗓子,腰背筆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我是說,我明日原本打算做幾個冰糖琥珀糕。”
趙澈喉間不受控地滾了滾:“然後呢?”
“原本打算”這個說法,聽起來就很像背後有什麼不會讓人太愉快的轉折。
“然後我轉念一想,冬日了,天乾物燥,或許該做青玉鑲清清火氣才好。”徐靜書可憐兮兮地扁了扁嘴。
她想好了,雖然這個決定讓她很難受,但她還是打算從明日起就不要再偷偷喜歡他了。
她不願成為他三個如花美眷中的一位。
她不想活成誰掌心裡的嬌花。
她要活成一棵樹,風雨吹不倒,霜雪壓不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