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這樣的話,對手有了可趁之機,局麵就有可能再度被扭轉,徐靜書今日那些血就白流了。
趙絮點點頭,笑歎一口長氣。她沒有看錯這個堂弟,猝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真真非池中之物。
“為了答謝你的顧全大局,”趙絮笑著眨眨眼,“明日放你‘休沐’一日,去柳條巷看看你的小姑娘吧。”
“多謝。”趙澈悶悶應下。
其實他是想這會兒就去的,不過他知道徐靜書今日多半會在禦史台留到很晚才能回柳條巷的宅子裡。
當值的糾察禦史在內城被打傷,這不是小事,身為都察院主官的禦史中丞江盈明日必定會親自上朝當庭彈劾薑正道。
但因徐靜書是事主,按照禦史台的行事規矩,江盈會在今日先行詢問她的看法,並召集都察院眾人一同商議,才能最終決定對薑正道發起何種程度的彈劾攻勢。
想著那小姑娘忍著委屈和疼痛,撐著笑臉與上官、同僚們議事,趙澈心裡疼得不行,悶得都快喘不上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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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史台原是申時散值,但今日到了酉時,禦史台都察院議事廳內還是一派熱火朝天、群情激昂的景象。
“……真的,徐靜書出言示警,薑大人是聽到的,我親眼瞧見他步子頓了一下的!可他最後還是堅持撞過去,”同僚申俊非常憤怒,年輕的麵龐布滿通紅火色,“那時我正在旁邊攔著王大人,就隔了三五步的距離,看得清清楚楚!”
申俊與徐靜書同齡,又是同時進禦史台任職的。平日裡性子比較靦腆內向,這還是眾人頭回見他這麼生氣。
沐青霓重重將手中的冊子砸到桌案上:“薑正道就是個陰陽怪氣的老妖怪!我們儘力在撲火,他偏來澆油,生怕事情鬨不大!”
沐家原本世代鎮守邊境,又是在利州那樣以民風彪悍豪烈著稱的地方,沐青霓從小耳濡目染,言行上難免帶點野氣。
禦史中丞江盈斜睨她一眼:“注意措辭。”
“哦,好。我忍著,回家再罵他。”沐青霓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地垂下臉。
江盈環顧議事廳內的所有下屬同僚後,將目光落在徐靜書臉上。
這會兒徐靜書鼻子裡還堵著小棉團,麵上也有點紅腫。不過她還是正襟危坐,認真聽著大家的交談,端肅的模樣莫名透出幾許可愛。
江盈噙笑搖搖頭,對眾人道:“明日本官會上朝彈劾薑正道大人。但彈劾之事並非隻為逞口舌之利宣泄怒氣,定當有個明確訴求。大家說說看,明日咱們對薑正道大人啟動的彈劾,應當訴求一個怎樣的結果?”
“罰俸、杖責,還要他當眾對徐靜書賠大禮!”年輕的羅真也是今日在場者,想想就渾身來氣。
申俊的意見卻不同:“若隻是罰俸、杖責與賠禮,這太輕了。怕是該再加禁足反省。畢竟他並非隻打傷徐靜書這一點不妥。更嚴重的是他罔顧殿前糾察禦史的示警勸阻,若此次他沒有得到一個嚴厲的處罰,將來彆的大人或許也會認為此事可行。”
“還有個更嚴重的問題,”沐青霓神情嚴肅地看著大家,“殿前糾察禦史當值時代表著禦史台的法司尊嚴,今日薑正道大人這一拳不止打在徐靜書臉上,根本就是打在禦史台臉上。”
她的話如平地驚雷,所有人頻頻點頭,小聲表達了讚同。連主官江盈都忍不住露出一絲讚許的微笑。
“徐禦史,你是當事苦主,你的看法呢?”江盈再次看向徐靜書。
徐靜書歪頭迎上她的目光,清澈的眼神裡滿是認真:“申俊與沐青霓說得很對。”
“那你覺得,對薑正道大人的彈劾該做如何訴求?”江盈又問。
“我認為,在諸位同僚方才提及的罰俸、杖責、賠禮、禁足反省的基礎上,還需加一條,褫奪榮封,”徐靜書道,“若有可能,甚至應當罷官。”
她的神情柔軟平和,語氣冷靜自持,卻讓許多同僚瞪大了眼睛。
江盈麵色不變,直視著她:“理由?”
“若今日被打的不是我自己,而是彆的同僚,我也會做此提議,”徐靜書娓娓道,“殿前糾察禦史以最微末的九等職銜監管眾官上朝言行,本就已困難重重,若此次彈劾結果隻是不痛不癢,或小痛小癢,那往後殿前糾察禦史對百官的約束力將一落千丈。”
“薑正道大人不是尋常官員,出手這麼重,風險不小。若本官授權予你,讓你上殿去彈劾他,你敢?”江盈笑得頗有深意。
“我敢,”徐靜書雖然有些緊張,卻還是點點頭,“中丞大人,我的提議並非出於私怨。因上任倉促,職責上的許多相關細則、法令我都是這幾日才補全,這才發現一些問題。今日之事又暴露出一個,那就是我朝目前所有律法典章都不夠細致,有些事雖大家都有共識,知道是不能做的,事前卻並不卻知做了會是怎樣的後果,所以才屢禁不止。”
譬如“不得毆打言官禦史”,此事隻是沿襲前朝陳例,成文法條裡也隻有一句“會被彈劾”。在後果出來之前,誰也不知會被彈劾到哪種地步,所以在非常之時總會有人心存僥幸去衝擊試探。
“你的意思是,以此事為開端,定下不可撼動的成文鐵律?”江盈笑意更深。
申俊附議:“彈劾薑正道大人,提出對其褫奪榮封並罷官的訴求若不能成真,那也沒關係。最重要的是,隻有我們的訴求足夠強硬,才會引起各方的重視與探討,最終達成一條各方都同意的懲處方案。”
沐青霓也附議:“由此先例落定明確的成文法條,先劃出明確的線,才能立穩法司威嚴。”
得到兩位同僚的認同聲援,徐靜書底氣更足地補充道:“這個‘嚴’,不止是嚴苛,更是嚴明,重點在‘明’。所謂‘法司威嚴’,既在懲處,也在震懾。最重要的其實是震懾。震得住,就能降低違法犯禁的幾率,所以我覺得,震懾其實應當先於懲處。”
“這事本官琢磨了足一年,你們這幾個小家夥倒厲害,上任沒一個月就同我想到一處去了,”江盈欣慰笑開,看他們三人的眼神簡直如獲至寶,“徐靜書從明日起你休沐五日,好好養傷,彈劾之事,本官定不負你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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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了一拳,得了五日休沐,這讓徐靜書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她怕被趙蕎知道了將風聲傳回信王府去,讓表哥、姑母、貞姨他們都跟著擔心趕過來看望自己,捂著臉回了柳條巷口便嚴令雙鸝與念荷透露自己受傷的事,晚飯都是讓念荷拿回院裡吃的。
好在趙蕎也忙,回來得比她還晚,就沒過來尋她。
原以為就這麼躲五日傷好了,這事就能遮掩過去,哪知第二天大清早,念荷慌慌張張敲了寢房的門就進來了。
“表小姐,不好啦!世子來看望您和二姑娘了!”
徐靜書猛地坐起身,長發淩亂,鼻梁與近旁臉頰上有一團青紫。
不用管照鏡子她都知道這樣子沒法見人,更彆說還是見表哥!
“天,這也太可怕了,”炸毛的徐靜書驚慌掀被,“快快快,幫我找個帷帽什麼的……”
“還有更可怕的,”念荷咽了咽口水,“皇城司驍騎尉李同熙大人也來看您了,這會兒正和世子一塊兒在正廳喝茶。”
徐靜書愣住:“李同熙?他來做什……哦,可能是來道謝的。為什麼你說很可怕?他對你們很凶嗎?”
“李大人凶不凶我沒看出來,”念荷低下頭,囁嚅道,“但不知道為什麼,世子與他碰麵後,看起來就很凶。”
念荷在信王府多年,印象裡的趙澈一直都是個矜貴自持但待人溫和有禮的貴公子。
第一次見到那麼凶的世子,她真的有點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