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更好的法子了,你明明就很清楚,”徐靜書笑著搖了搖頭,語氣和軟,態度卻很堅定,“既你都親自過來了,不若我們一同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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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澈難得強硬地將徐靜書拖到遠離承華殿大門的院牆樹下。
兩人站在樹蔭裡,四下的侍者全被摒退,周圍靜得隻能聽到細細蟲鳴。
暮春晴光從枝葉間細碎灑下,落在鬢邊,落在眉梢,溫柔而暖,像有情人繾綣的親吻。
“是我不對,不該告訴你的,”趙澈垂眸望著她,眼底有化不開的痛意,“彆管這件事了,也不用勉強自己去做這種抉擇。”
雖他確實沒想出更好的法子來解決這個僵局,但他還是舍不得勉強徐靜書去做她自己並不願做的事。
徐靜書仰麵對他彎了笑眼:“沒關係的,我都想清楚了。”
“你想清楚個鬼!”趙澈今日火氣大得很,全然無法保持以往的溫柔耐性,“你知不知道,若你應下這親事,之後你在禦史台……”
“我知道,問過同僚了。可能會因需要避嫌而不被重用,甚至可能被退回光祿府,今後沒機會再進禦史台了,”徐靜書笑吟吟的眼尾泛起一抹瑩瑩水光,“沒關係的。若真是的走到這地步,我不會怨你,也不會怨任何人。”
趙澈抿直了唇線不說話,懊惱至極。這事是他沒做對。若她什麼都不知道,就不必麵對這樣殘酷的抉擇,隻需安安穩穩照她自己預計的路,一步步走向她期待多年的美好將來。
徐靜書停了停,又道:“我是今年官考的,按理本就該經過在光祿府試俸候任這個階段。是禦史台臨時出現職缺,我才得了機會提前上任。這兩個月其實算我走了捷徑白撿的,若真被退回光祿府試俸,那也隻不過是將之前該走而沒走的這段路重過一遍而已。退回原點重新出發罷了,又沒到絕境,你不要自責。”
“我就不該讓你說話!”趙澈焦灼地將頭撇向一邊。明明這個事是在為難她,她卻還顧著將道理講出花兒來,不想讓他愧疚自責。
“好啦,其實這事怎麼看都是我占你便宜了呀。你瞧,我什麼都沒有,卻平白得個俊俏小郎君,而且這小郎君將來還是位殿下,我這可算是……唔!”
趙澈心疼又惱火地以唇封住了她喋喋不休的自貶。
沒有誰比趙澈更清楚,在此時答應成婚,徐靜書所能得到的,大都不是她所在意的;而她可能失去的,卻是她一直以來全心全意在爭取的。
她卻還要忍著心中失落與忐忑,用這樣的話來貶低自己,好讓他心安理得接受她的犧牲與成全。
他在她的唇上輕輕咬了一下,整顆心揪成一團亂麻:“你讓我覺得自己像個逼婚的混蛋。”
“那你若再同我犟下去,就會顯得我也像個逼婚的混蛋了。”徐靜書笑著腦袋抵在他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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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徐靜書與趙澈攜手走進承華殿說明來意後,徐蟬雖詫異片刻,卻又像早就有所察覺般,無奈又慈藹地笑了笑。
趙誠銳的臉色可就很精彩。
他之所以提出趙澈必須先成婚的條件,就是因為他覺得自家長子根本沒有兩情相悅的心上人,也絕不會屑於隨意找個姑娘勉強完婚。
看著麵前一雙小兒女,趙誠銳冷冷笑了笑,瞥了身側的徐蟬一眼。
他覺得這是定是徐蟬做出的安排,徐靜書這些年受她這姑母恩惠庇護,推托不得之下也隻能硬著頭皮答應這樁婚事。
趙誠銳端起茶盞,慢條斯理淺啜一口,慢慢定下心神來。
雖信王府在這次搜宅中有驚無險地全身而退了,但他心中也多少有點數,儲君趙絮並不希望他繼續留在京中,甚至他皇兄武德帝也可能是同樣的意思——
否則孟淵渟不至於那樣強硬來逼他。
既形勢如此,他主動請聖諭將王爵讓給長子,也算是順著大家搭好的台階下了。
他想著趙澈眼睛並未全然恢複,往後大約也做不出多大個事來,又挑了徐靜書這麼個根本不可能為他提供什麼助益的妻子,兩人還是被強行湊在一起的,往後少不得鬨個雞犬不寧。
隻要他能熬到孟淵渟式微,孟家沒有多餘精力再管孟貞這個出嫁女的事,最後這府中的一切不還是任由他趙誠銳來拿捏?再是沒了王爵,他還是趙澈的親爹!
“既是兩情相悅,又是親上加親,倒也算好事一樁。”趙誠銳似等著看笑話一般,語氣裡有淡淡嘲弄與不屑,“王妃可著手準備文定事宜及大婚籌備了,本王明日便進內城請聖諭,如你們所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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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局勢從來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的。
因為長慶公主向武德帝自首了“後院殺人案”、主動將側郎楚暉交給大理寺審訊,長慶公主府就算是主動站上了風口浪尖,對清查後院之事也就毫無抵觸阻攔之意。
有長慶公主俯首認錯、主動配合的表率,其餘人等便是心有不甘,也隻得束手認命,搜宅因此而格外順利,預計中的頑抗與衝突並未出現。這無疑也算長慶公主趙宜安在此事中無意間做出了不小貢獻。
全城搜宅從四月中旬開始,到五月初便順利結束。經曆了一場針對官員、勳貴、宗室的全城搜查,京中的民生並未受到明顯衝擊,一派欣欣向榮。
隻是經過這次聲勢浩大的全城搜宅,不但官員、勳貴、宗室,就連市井間的普通百姓也明白了朝廷破舊立新的決心。
關於這件事的消息從四月下旬開始逐漸蔓延出京,及至各地州府都街知巷聞。
在朝廷有意大張旗鼓地宣揚下,舉國上下都看懂了此舉的震懾與提醒之意:往後與從前不同了。不管是大錯小錯,也不論世家貧民,凡律法明文有載不能做的事,做了就會按律付出代價。
大周建製到了第五年,所謂“律法的威嚴”這才真正開始深入人心。
對有強烈銳意革新之誌的儲君趙絮、對渴望擊碎陳腐舊框、開創嶄新盛世的改革派來說,這是一個非常漂亮的開局。
完成搜宅後,大理寺忙著審結長慶公主府後院殺人案;禦史台忙著彈劾被查出後院人逾數的官員、勳貴、世家;京兆府忙著將重新稽核的人口造冊呈交戶部;戶部忙著將此次稽核出有漏報、瞞報人口而少叫賦稅的人揪出來補稅……
而武德帝與儲君忙著處置此次搜宅查出問題的人,同時還要頭疼搜宅前後暴露出的機構冗餘、各部職能混亂重疊的嚴重問題。
總之,在如此風起雲湧、熱火朝天的大勢下,“信王趙誠銳自請聖諭讓王爵於世子”的事在朝中竟就顯得沒多大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