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陪審各方提出質疑詢問, 徐靜書代秦驚蟄進行辯駁答詢至陪審再無話問後,三法司主審便讓在場百姓做出表決, 並將多數人的表決意向作為最終審議的參考之一。
當高台下的圍觀百姓大多站到秦驚蟄那邊後,陪審中那幾家原本想借此案再度煽動民意的那幾家心知大勢已去;而真正關心當年案件判罰是否公正的陪審們也得到了滿意答案,於是陪審各方表示認同了秦驚蟄當年“不公布藥童名單”的做法,並撤銷對她“濫用極刑”的質疑。
至於皇後陛下在當年“藥童案”中究竟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這個真相並不是在此時此地就能得出結論的, 眾人默契地暫且按下不表, 隻待擇日在朝會上進一步“探討”。
今日會審的議題本就是秦驚蟄之事,既百姓認可、陪審也無異議, 三法司派出的主審官們便當眾按律定論。
驚堂木一拍,終於徹底還了秦驚蟄清白。這意味著此後若再有人公開以此案質疑她為官操守, 便可以“造言謗官”之罪論處。
為了今日這個結果, 徐靜書已心神緊繃、絞儘腦汁兩個多月,眼下大局落定,她本以為自己在這一刻來臨時會狂喜,會嚎啕,會有感慨。
可當徐靜書隔著紛揚雪花對上秦驚蟄那欣慰含笑的美目時, 隻覺腦中就剩一堆被榨乾水分的碎豆腐渣, 除傻乎乎回她綿軟笑臉外,喉嚨裡再發不出半點聲音。
*****
申時回到信王府, 裹了大氅捧著暖手爐後, 長久緊繃的心弦徹底鬆弛, 徐靜書漸漸感到疲憊, 兩眼發直愣怔半晌,雖始終覺得自己忘了件重要的事,可就是想不起究竟是什麼。
喝了半碗肉羹,又簡單沐浴後,徐靜書在念荷的照應下早早上了榻。
她已有快兩個月沒有真正安穩睡過,此刻心無掛礙,加之大雪天的暖被窩又格外讓人好眠,頭才沾枕不過幾息的功夫就沉沉入夢。
這一覺從黃昏睡到子時。
徐靜書迷迷糊糊翻身仰躺,糯綿綿地哼唧兩聲,掀開眼縫覷著床帳頂傻笑片刻後,猛地驚坐而起,終於明白自己忘了什麼事。
早上趙澈似乎與她一道出門去的大理寺,可到了大理寺之後……他人呢?!
怎麼也想不起是幾時將自家夫婿給弄丟的,這讓徐靜書慌得兩耳嗡嗡直響。要完要完要完。
【新任信王妃徐靜書在會審台上大顯神威後,腦子累斷片兒,回府睡到半夜才驚覺自己早上帶出去的夫婿不知被她落哪兒了!】
如此聳人聽聞的獵奇之事,若傳了出去,怕是能榮幸地被登載到趙蕎名下那份雜報上!
她著急忙慌地掀被下榻,連外袍都來不及裹一件就往外跑去——
才繞過屏風就撞進趙澈懷裡。
他應當是才沐浴了沒多會兒,披散在身後的發尾還有些微水氣。
“大半夜的,外頭還下著雪,你袍子都不披一件就往外跑?什麼事這麼急?”趙澈微惱蹙眉,將她打橫一抱就往裡間回。
哦,沒弄丟,他自己回來了。幸好幸好。徐靜書攀著他的脖頸悄悄鬆了口大氣。
將臉藏在他肩窩裡,滴溜溜轉了幾回眼珠後,徐靜書果斷以過分甜膩糯軟的笑音掩飾心虛。
“我就是醒來發現你沒在,這能不急嗎?我可時時將你放在心上的,一會兒不見都要找找才行!”
哪敢說是因為到這會兒才想起他這個人來?這不找收拾麼!她還是很識時務的。
趙澈將她安頓回被窩裡,雙手捏著被沿按在她兩肩上,垂臉凝著她,神情十分古怪。
本就心虛的徐靜書被他盯得個麵紅耳赤,偏又無處可逃,隻能清了清嗓子,撇開臉:“看、看什麼看?”
“時時將我放在心上?嗯?”趙澈笑意不善,“那你知道我今日將你送到大理寺後是幾時離開的?之後去哪兒了?”
徐靜書心知有詐,不敢亂蒙,隻能嘟嘟囔囔耍花腔:“做什麼突然問這個?”
“哼。”
趙澈輕輕在她心虛到發燙的頰邊揪了一把,旋即也上榻縮進被中,卻隻是靠坐在床頭,從旁側小櫃取了冊書來。
徐靜書自知理虧,趕忙側過身軟搭搭朝他挨近,咬著下唇笑彎了眼仰臉望著他賣乖。
“哼什麼哼?”
趙澈絲毫不為所動,目不斜視地翻開手中書冊:“昨日下午內城來了傳令官,讓我今日午時之前去內城麵聖。”
“昨、昨日下午?”徐靜書做恍然大悟狀,“哦,對對對,我方才睡迷瞪了一時沒想起來,昨晚吃飯時你明明告訴過我的。”
為著今日的會審,她這兩個月宛如走火入魔,昨日更是因事到臨頭而緊張得腦中一片空白,這會兒根本不太想得起昨日具體做了些什麼事。
“昨晚吃飯時你在看今日的陳詞手稿,我根本就沒機會同你講話,是你和我一起見的內城傳令官,”趙澈毫不留情戳破她的自欺欺人,“早上我從大理寺離開前同你說了直接進內城,你還叮囑我路上小心。”
為了秦驚蟄的事,這倆月他這個新婚夫婿對徐靜書來說差不多就是件會說話、會走路、能暖被窩的擺件,就這樣還敢大言不慚地說“時時將他放在心上”?
“兔子大了就沒什麼良心的。”趙澈語氣酸啾啾地又翻了一頁書。
“瞎說,我的良心活蹦亂跳,”徐靜書弱弱伸手環上他的腰,整個人正麵貼向他的身側,糯聲認錯,“我就是這兩個月太忙了,腦子不夠使……”
忙碌,緊張,怕會審上說錯話被人抓住把柄。哪怕事前所有知情者都告訴她準備得已足夠充分,她還是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嗯,知道你這兩個月累壞了,”趙澈噙笑的目光終於從書冊裡溫柔輕垂,騰出一手來捂住她的眼睛,“逗你的,沒生氣。”
徐靜書這才唇角彎彎地又朝他挨近些:“我今日可厲害了,可惜你沒瞧見。”
“雖沒瞧見很遺憾,但也聽說你有多厲害了。京中消息傳得很快的,這會兒怕是連各家牆角的耗子都知你的威風,”趙澈笑著摸了摸她紅撲撲的臉,“下午你睡著後,顧沛遠派了人來說讓你明日起暫不必到光祿府點卯,先休息一段時間。冬神祭典後朝廷對你會有彆的任用。”
“彆的任用?”徐靜書美滋滋打了個得意的小嗬欠,“總算不用繼續做試俸官了,哈。”
這幾日內城不停在宣召宗親、重臣麵聖,並在暗暗調整各部人員,陸續拔擢不少年輕官員,其實就是武德帝在為冬神祭典做準備。
目前的打算是在冬神祭典時宣布皇後在當年藥童案中的同謀罪行,對她做出處置的同時,武德帝也將罪己退位,年後儲君趙絮就要正式登基成為陛下了。
為了平穩完成這次權力交接,近來內城可說是做了方方麵麵的準備,連帶著趙澈也忙得腳不沾地。
“對,很快就不是試俸官了。不過有幾位大人同時點了你的名,如今還沒定下讓你去哪部,總歸不會差,安心睡吧。後天下午皇伯父要在內城設宴,各宗親府邸都會受邀,咱們也要去的。”
趙澈熄了床頭燭火,躺進被窩裡,有些心疼地低頭親了親她的額角,又親了親她的下眼瞼。
窗外夜雪撲簌,室內幽暗曖昧,這讓徐靜書無端端有些緊張,靠在趙澈懷裡不敢動彈,卻也沒逃,就僵著。
半晌後,她有些扛不住這種氣氛,鮮活的“良心”又開始咚咚咚跳個不停了。
然而她等了好一會兒,沒等來趙澈的進一步“動作”,反倒聽見他淺清的呼吸越來越平穩。
說不上來是鬆了口氣還是失望,徐靜書扁了扁嘴,緊繃的身軀漸漸柔軟下來,不知不覺又重新沉入黑甜夢中。
在她睡沉後,無奈的趙澈小心翼翼將她從懷裡挪開些,躡手躡腳掀被下榻,抹黑拿了件披風出去了。
他徑自行到寢殿門外不遠處的廊下,站在風口看著麵前紛紛揚揚的夜雪,任由呼嘯寒風撲麵吹滅滿心的躁動火焰。
巡夜的侍衛們詫異地看過來。
“殿下,您這是……”
趙澈麵無表情:“興之所至,趁夜賞雪。”
*****
翌日清晨,徐靜書睡到天光大亮才起身,問了人才知趙澈去儲君府議事了。
雪後初霽的好天氣,無事一身輕的新任信王妃殿下徐靜書做賊似地叫來念荷。
“我之前讓你悄悄收好的那個小箱子呢?”
“哦,在我房裡呢,沒人動過,鎖得好好的。”念荷應了,趕忙回房將那小箱子取來。
徐靜書接過箱子抱在懷中後,就一溜小跑著躲進書房裡,將門閂緊。
抖著手從荷囊裡取出小箱子的鑰匙後,她早已經從頭發絲紅到腳趾間。不過她沒有停下,顫顫開了鎖,深吸一口氣拿出裡頭的兩本小冊子。
她不是半途而廢的人,該學的東西一定要學完。畢竟還欠著那誰一個新婚之夜不是?眼下正事忙完,趁著有空,該清償的“債務”也不能再拖了。
所謂一回生二回熟,這次總算步驟嚴謹到底從上冊開始看起。
雖羞得頭頂冒煙,但她還是仔仔細細將冊子上的畫片與配文認真看完,偶爾遇到困惑處還會停下來,雙手捧著大紅臉蹙眉思索,謹慎揣摩。
到了下午,她就已經明白“新婚之夜”該做些什麼了——
首先,要有一身比較好脫的薄紗袍子。
這個事情並不難辦。
當初孟貞給她的嫁妝裡有幾身金紅疊山綾袍子,輕、薄、透、柔,在她看來穿了跟沒穿差不多,孟貞卻說是新婚夜的上佳穿著。
鬼鬼祟祟回寢殿翻了好半晌,徐靜書總算從櫃子最深處翻出那羞人的疊山綾袍子。
怕被旁人瞧見,晚上沐浴時她特地拿了件黑漆漆的大氅將疊山綾裹在裡頭抱去沐室的。
戌時近尾,趙澈沐浴過後回到寢殿,才繞過屏風就愣在那裡沒再挪步。
徐靜書雖是好端端躺在被窩裡的,卻特意將兩手伸出來壓在錦被上。她雖緊閉雙眼,可透紅的臉頰與顫抖的指尖透露了“她根本沒睡”這個訊息。
白嫩藕臂在薄透的金紅疊山綾下若隱若現。“窺一臂而見全兔”,用膝蓋想也知厚厚錦被下是怎樣旖旎的風光。
根據徐靜書今日潛心學習兩本小冊子的心得來看,一般人在這時就能心領神會地領悟到某種無言的邀請了。
不過趙澈用事實證明了他不是一般人。
他倏地轉身,啞聲沉喑:“突然想起還有份急報沒看,明日進內城赴宴時皇伯父或許會問的。你先睡,我晚點再回來。”
然後他就真的走了……走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