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位於溯回城東郊山腳下的積玉寺不愧是有數百年傳承的古刹,樓高牆厚,看起來並無城中那種飽受戰火摧殘的痕跡。
想是最近因冬神祭典之故,從各地提前趕來的達官貴人極其親眷們閒來無事,便在這裡紮了堆,使冷清多年的積玉寺突然香火鼎盛了。
來來往往的人裡不免有京中來的熟麵孔,時不時有人湊上來執禮問好。徐靜書通常都是還禮過後就不知說什麼,好在趙澈會擔下與人寒暄的重任,她便樂得走神眼神四下打量。
東張西望間,遠遠就瞧見了身著皇城司武官袍的李同熙——
與之前在泉山瀾滄寺一樣,他對僧人們的態度實在有些……令人發指。
徐靜書皺眉看著他與兩位僧人相互推搡,一時不知自己該不該上前勸阻。
“李同熙!叫你來是做事的,不是惹事的!你再這樣,就給我滾回京去!”
響徹雲霄的怒喝驚得枝頭殘雪紛紛下墜,原本還噪噪切切的香客們頓時安靜下來。
趙澈扭頭看過去,無奈地搖了搖頭,示意徐靜書跟著自己,便舉步行過去。
“周大人,天乾物燥,壓著點火啊。”趙澈淺笑寒暄。
“信王殿下安好,”皇城司指揮使周筱晗淡淡執禮,“信王妃殿下安好。”
這位是複國之戰中年輕的功勳名將之一,從武德元年起就擔任皇城司最高官長了。
徐靜書趕忙回禮:“周大人安好。”
“失禮了,”周筱晗歎氣,忿忿瞪了李同熙一眼,“我們這兒還得接著清查有無可疑人員,人手不夠得連我都來充數了。這混小子倒好,正事不做,走哪兒都光顧著同僧人過不去,有時我真是氣得想一拳捶扁他的狗頭。”
李同熙沒吭聲,站得筆直,看起來莫名倔強。
趙澈笑笑:“可能他八字重,進這種清靜地就不自在。周大人消消氣,我幫您將他拎出去捶。”
“多謝您了!彆手軟,打死算我的!”
雖周筱晗話是這麼說,可京中誰不知皇城司兩位指揮使大人對李同熙這個刺兒頭惜才得很。她這也是看出趙澈是好心圓場,就順著台階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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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地隨著趙澈與徐靜書一道出了積玉寺後,李同熙終於開口了。
“多謝。”他是對趙澈說的。
“客氣。”
等他倆打完啞謎,徐靜書一臉認真地對李同熙道:“你明明是個好官,為什麼對僧人們就總是很不耐煩呢?”
“何止僧人?我對百姓也沒多耐煩啊,”李同熙活像破罐子破摔似地,一臉不屑,“沒見三天兩頭有人告我在緝凶掀攤子、傷路人?”
“你、你……”徐靜書被他噎得一哽,“你一定有什麼苦衷的,對不對?!”
不管彆人再怎麼說,哪怕他自己也承認,徐靜書還是不願相信他本心就是惡的。
武德元年秋日,李同熙踢開甘陵郡王府那間暗室的門時,十一歲的徐靜書看到了暌違已久的陽光,重新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後來是他護送她去就醫的,路上怕她失了求生意誌睡過去,同她說了許多話。
她始終記得當初那個少年武卒言語裡那份赤忱與堅定,所以她認定他絕不是個壞人。
她的問題讓李同熙愣了愣,旋即看向趙澈:“你沒告訴她?”
趙澈搖搖頭。
“你倒算個真君子,”李同熙笑歎一聲,自嘲般搖搖頭,“罷了,她若好奇,你便告訴她也無妨。我相信你。”
語畢,他徑直轉身走開了。
趙澈想了想,還是對著他的背影溫聲勸一句:“有些事過去就過去了,既已決定放下,就彆再和自己無謂較勁。”
*****
是夜,徐靜書斜身躺在被窩裡,將冰涼的雙腳貼在趙澈腿上。
“喂,今日在積玉寺,你和李同熙打的什麼啞謎?”她動了動腳趾,在他腿上蹭了蹭,“你知道他為什麼對僧人那麼凶,對吧?”
趙澈靠坐在床頭,翻著手中的冊子:“當初前朝亡國時,僧人們大都自掃門前雪,關上山門一心向佛。李同熙就覺他們平素享著民眾供奉,在山河破碎、流血漂櫓時卻冷眼旁觀,他心寒不齒。”
這個緣由大大出乎徐靜書的意料,她長長歎了口氣,撓頭:“僧人本來就是不問世事的。若能站出來抗敵,那算義;沒站出來,好像也,不用這麼生氣……吧?”
“李同熙和旁人不一樣。外敵入侵時隻顧保命的人,在他看來都……不知道怎麼說。總歸他心裡有過不去的坎。”
徐靜書倏地張大眼,仰麵望著趙澈:“什麼坎?”她就知道李同熙是有苦衷的!
“那是他的秘密,你還是彆問的好。”趙澈有些為難。
徐靜書“蹭”地坐了起來,激動地拽住趙澈的胳臂:“在積玉寺門口,我明明聽到他對你說,若我好奇,你可以告訴我!”
畢竟這是出門在外,不比平日在王府,此刻可沒人在外頭通夜燒著地龍的火,房中寒意沁人。
她這猛地一坐起來,厚厚的棉被從肩上滑下,凍得當場一哆嗦,麻溜地又縮回去躺下,齒關顫顫直打架。
看她被凍得可憐兮兮,趙澈笑笑放下手中冊子,吹熄床頭燭火躺下去,將她整個摟進懷裡。
“背後說彆人的秘密,不太好。”
“他自己都同意你說給我聽的,”徐靜書噘嘴低嚷一聲,又嬌嬌聲求道,“你告訴我嘛,我保管不會出去亂說的!”
突如其來的撒嬌讓趙澈無力抵擋,隻好在徹底投降前討價還價:“若你實在想早知道,除非……”
他咬著笑音在她耳旁提了個要求。
徐靜書立刻炸毛,整張臉燙成七成熟:“什、什麼小冊子?什麼下冊?什麼二十三頁?我……我才不記得那頁畫的是什麼!”
“哦,那你彆問了,正好我也沒那麼想說。睡吧。”趙澈哼哼道。
黑暗中,徐靜書眼前不停飄過小冊子下冊第二十三頁的畫麵,羞得頭皮發麻,卻實在豁不出去。
在“豁出去”與“好奇心”之間來回掙紮良久後,她委屈巴巴地抱著趙澈控訴:“李同熙一定是心盲了!居然還說你是個君子……”
這趁火打劫,哦不,趁機揩油的事,君子是做不出來的!
“對彆人,我當然可以君子。對你君子?那我就是傻子,”趙澈笑得極其奸詐,“反正條件就是那麼個條件,你看咱們是成交呢,還是安生睡了?”
“我……”徐靜書默了默,糯聲訥訥,“含淚成交。”
好奇心,真是兔類繞不過的魔障。
小冊子下冊第二十三頁那幅畫片兒,對她實在不太有利——
上位主歡,想想就覺得……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