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日,宮裡降下旨意褫奪沈克己世子之位, 永世不得入朝為官。
便是老皇帝對沈克己再是因 ‘犯了天下男人都會犯的錯’而惺惺相惜, 出了文賊這麼一檔文壇醜聞, 也不好手下留情了,且他自個兒也有些被欺騙的不快。
隨著聖旨而來的還有劉後跟前的嬤嬤, 是來申飭榮王妃的。眼下謝家父子正在前線抗擊突厥,榮王妃倒好, 在後頭把齊國公夫人氣吐了血至今昏迷不醒, 朝廷怎麼著也得表個態。因此榮王妃被嚴厲申飭了一頓, 並且罰俸禁足一年。
雙重打擊之下,榮王妃當場暈厥,再醒來,滿麵悲戚絕望,麵上皺紋都深刻三分,生生老了十歲不止。
在榮王妃日日夜夜以淚洗麵時,心灰意冷的沈克己躲在彆莊上,醉生夢死以酒消愁。
他的人生彷佛隻剩下兩件事酒和阮慕晴。
阮慕晴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期盼著沈克己忘了她, 徹底忘了她。
這幾日她覺得自己無時無刻不活在地獄裡, 她做夢都沒有想到沈克己會有這樣暴虐的一麵。
身上新傷疊著舊傷, 舊傷未愈新傷又添,若非心中還存了劉鴻暉這個念想, 怕是她已經豁出去和沈克己拚個你死我活。
沈克己這個變態, 這個惡鬼!總有一天, 她要把他加諸於自己身上的而一切連本帶利還給他。
阮慕晴咬牙切齒地想著。
這般生不如死地過了半個月, 阮慕晴終於找到一個機會,用首飾開路,爬狗洞逃了出去。
逃離彆莊之後,她便循著記憶找到了劉鴻暉的彆莊。這個彆莊,她曾經來過兩回。
“你這叫花子滾遠點,知道這兒是什麼地方嘛?”門房嗬斥了一聲,此時的阮慕晴披頭散發鼻青臉腫無比狼狽,宛如乞丐。
見是熟麵孔,阮慕晴兩目放光,激動萬分衝上去“是我,崔叔,我是阮姑娘啊!”
崔叔愣了愣,眯著眼睛仔細瞧,認出之後嚇了一大跳“阮姑娘,你這是怎麼了,遇上賊人了?”
女子閨名輕易不外露,是以聽過阮慕晴二三事的崔叔並沒有把這個阮姑娘當成那個豔名遠揚的阮姨娘。他隻知道兩年前,主子帶著一個姓阮的漂亮姑娘來過,姓甚名誰家住何方一概不知。當年他瞧著主子對阮姑娘頗有幾分意思,還以為主子又要添一美人,不想後來沒了音訊。
阮慕晴淚水潸然“崔叔,你救救我。”
崔叔趕忙開門讓她進來,一麵喊了個小丫鬟扶著她,一麵派人去給劉鴻暉報信。
看著抬腳走向門口的小廝,阮慕晴心跳劇烈加速,劉鴻暉會來嗎?
……
醉酒醒來的沈克己呆愣愣地看著照進來陽光,腦子漸漸清明,左右一看沒發現阮慕晴身影,他搖搖晃晃站起來,看了看日頭,居然是傍晚了。
“那個賤人在哪?”沈克己隨口一問。
小廝小心翼翼地回答“昨夜裡就回房去了。”
沈克己陰測測地笑了笑“她居然還走得動路。”
小廝脊背一涼,不敢說什麼。近來公子越來越可怕,再不複當年溫文爾雅。
用了幾口早膳,讓小廝帶上酒,沈克己又去找阮慕晴,這才發現她早就跑了。
沈克己暴跳如雷,隻覺得被人狠狠打了一個耳光,這個賤人肯定是去投奔劉鴻暉了。
若是以前的沈克己,他不會貿貿然去找劉鴻暉,他還有自知之明,知道劉家不是他惹得起的。但現在他什麼都失去了,隻剩下這一條賤命,誰想要誰來拿去,他不在乎,他不在乎了。
這一刻,被酒精麻痹的神經隻剩下被背叛的屈辱,甚至於這一年的憤懣不平都在這一瞬間猶如火山爆發頃刻間噴湧而出,怒發衝冠的沈克己衝到了劉府門前叫罵。
“阮慕晴你個賤人,給我滾出來,上次在曲江邊上還沒偷過癮,這回你直接倒送上門了。”
“劉鴻暉,我玩過的女人你也要。”
“哈哈哈哈,劉鴻暉想不到你跟我一樣瞎了眼,被這個女人耍得團團轉。你是不是以為她是大才女,以為她冰清玉潔天真善良,她就是個騙子就是個**蕩婦。”
“劉鴻暉,你就不怕她也給你戴綠帽子?我一落難她就勾引你,哪天你落難了她肯定另攀高枝?”
……
信息量太大。
圍觀群眾下巴都要掉地上了。
沈克己愛得死去活來的那個小妾,琵琶彆抱改投劉鴻暉懷抱了。眾人看看狀若癲狂的沈克己,再想想威風凜凜的劉鴻暉,又一想二人今日的地位,瞬間懂了。不禁有些同情沈克己,更多的是幸災樂禍。
家有賢妻不珍惜,被外麵的小妖精迷得五迷三道,寵妾滅妻,現在好了,被擺了一刀。
對於他說的話,大夥兒都信了,若不是真的,沈克己怎麼可能跑來大放厥詞,哪個男人願意戴綠帽。再說了劉鴻暉本就有風流浪蕩的花名,家裡姬妾成群,不提那小妾名聲,人長得還是挺漂亮的。
劉鴻暉一直沒出現,罵了沒幾句的沈克己就被劉家護衛毫不留情地摁著打了一頓,打得奄奄一息。
這一幕看在眾人眼裡,橫生唏噓,就算沈克己不再是王府世子,也仍是宗室子弟,卻被外戚在眾目睽睽之下像狗一樣地揍。
待榮王急赤白臉地聞訊趕來,見他低聲下氣朝劉家賠不是,大家心情更複雜,這可是堂堂親王,皇帝親兄弟。
劉家氣焰囂張可見一斑,這天下到底是姓沈還是姓劉?
好不容易把這一茬給揭了過去,榮王擦著額頭上的冷汗,轉頭看著鼻青眼腫傷痕累累的兒子,榮王想罵,又不知道罵什麼。
“帶他回去,沒我的允許不許他踏出彆莊大門半步,他再鬨出什麼醜事來,我拿你們是問。”榮王氣急敗壞地吼了一頓,掉頭就走,眼不見為淨。
麻木呆滯的沈克己被抬進馬車送回彆莊,出了城,天已經暗下來。行走在路上的馬車突然一個顛簸,像是有什麼東西卡住了車輪。
正當隊伍停下來檢查情況時,兩旁樹林裡衝出一夥蒙著臉的人來,二話不說上來就打,躺在馬車裡的沈克己被薅下馬車。
“你們要乾什麼!”沈克己駭然。
斜刺裡一個麻袋套在他頭上,兩隻手也被反綁在身後,眼前隻剩下一片令人恐懼不安的黑暗。沈克己就覺膝蓋一疼,被人一腳踹倒在地,拳腳雨點似的砸下來。
沈克己慘叫連連,本能的蜷縮成蝦米狀。
喬裝改扮過的阿漁走向被當做沙包圍在中間的沈克己,大家讓出一個位置,就見她一腳踹在沈克己膝蓋窩上,疼得沈克己叫都叫不出來,兩條腿軟綿綿的癱在地上,緊接著又是角度無比刁鑽的一腳,直衝兩腿之間的要害。
同一瞬間,高磊等護衛本能地合了合腿,身體跟著沈克己一起抽搐了下。
阿漁無語地掃了一眼仿若感同身受的下屬,在他們眼裡看到了發自內心的敬畏。
阿漁“……”你們戲可真多。
沈克己喉嚨裡發出一聲短促的慘叫,不像是人能發出的聲音,他徹底暈死了過去。
隔著麻袋看不清他的神情,不過阿漁想象了下他的表情,肯定非常的令人愉悅。她滿意地點了點頭,帶著人離開。
跟在她身後的高磊等人仿佛還沉浸在那種隻有男人能懂的驚恐之中,表情十分的不自然。
阿漁微微一笑“怕什麼?隻要你們做個好男人,肯定輪不著你們。”
求生欲強烈的眾人表示自己一直都是好男人。
片刻後,被留在原地的沈克己一行人裡,終於有一侍衛掙脫束縛站了起來,直奔死狗一樣躺在地上的沈克己,但見他腿間一片鮮血,嚇了一大跳,連忙伸手探鼻息,萬幸還有氣。
混亂之間,終於有人發現沈克己的真實傷情,登時嚇得麵無人色。一人狂奔回城通知榮王,剩下的人抬著沈克己快速回彆莊。
本就被傍晚沈克己的發瘋弄得精疲力竭的榮王聞言,眼前一黑暈了過去,又被掐著人中強製喚醒。兩個護衛架著腿腳發軟的榮王上了馬車直衝彆莊。
如臨大敵的郎中見到榮王,大鬆一口氣,終於來了個能做主的,急忙把情況如此這般一說,給了榮王兩個選擇。
去勢保命;不去勢拚運氣,一旦感染惡化,大羅神仙都無能為力。
榮王麵色灰白,近乎卑微地哀求“他一個男子去了勢,以後的日子怎麼過?就沒有不去勢的保命方法。”
同為男子的郎中也表同情,但是愛莫能助,表示自己無能為力“王爺不如請禦醫來瞧瞧,興許有法子,隻是務必儘快,多一刻大公子就多一分危險。”他巴不得把這個燙手山芋送出去。
這郎中是榮王妃先前為沈克己搜羅來的,最擅長治療這方麵,不比宮裡禦醫差,他都說沒辦法了。
望了望被綁住手腳歇斯底裡嘶吼的沈克己,又看了看郎中無能為力的臉,榮王紅著眼睛咬牙作出決定“救命要緊。”
因為劇痛而無比清醒的沈克己咆哮,五官猙獰移位“不要,父王你殺了我,我不要,父王你讓我死個乾脆。我不要當廢人,我不要!”
“你死了,讓你母妃怎麼辦,她隻有你這一個兒子。”榮王痛心疾首。
沈克己什麼都聽不見了,隻聽見榮王要讓人閹了他,他嚇得涕泗橫流“不,不要,我不要!”劇烈掙紮間,險些掙脫手腳爬起來。
榮王傷心之至,老淚縱橫“動手。”
沈克己聲嘶力竭地大吼“你們殺了我,殺了我,一刀殺了我!”
榮王閉上眼,落荒而逃。縱然對這個兒子失望透頂,可在這一刻依舊心如刀絞。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就是為了能讓他當個男人,所以再三容忍阮慕晴,到頭來還不是做不成男人。
榮王淚流不止,還不如之前,之前好歹還是個全乎人,如今卻成了真真正正的殘廢,他到底圖個什麼啊!
回想一年前還風平浪靜幸福美滿的生活,榮王捶胸頓足,悔不當初,自己要是管得嚴厲一點,不那麼縱容發妻嫡子胡鬨,也許就不至於落到這境地。
好半響,郎中擦著汗出來,說一切順利,又委婉表示,請榮王派人看著點沈克己,免得他一時想不開。
榮王嘴裡更苦,塞了一把黃蓮似的,看一眼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沈克己,榮王不敢再細看,踉蹌著離開房間。
“到底怎麼一回事情?”榮王氣急敗壞質問。
跪了一地的侍衛便把來龍去脈敘述一遍。
榮王暴躁地來回走,就像一頭困獸“他們就沒說為了什麼?”
侍衛“他們上來就打,整個過程中一言不發。”
榮王腦門上的青筋一跳又一跳,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形容可怖。
“會不會是劉家做的?”其中一個侍衛大著膽子道,大公子剛冒犯了劉家還罵得那麼難聽。以劉家的囂張,氣不過半道再泄憤這種事,他們不是做不出來。
又有人小心翼翼地提了謝氏,兩家宿怨已深,還把齊國公夫人氣得時日無多,謝家報複也在情理之中,尤其傷的還是那麼微妙的地方。
榮王神色變幻不定,傷了那一處,郎中也說不準對方是故意的還是無意的,甚至說不好有沒有之前在劉家挨那頓打的因素,一通亂揍,誰知道踢在哪兒了。
除了劉氏謝氏,榮王其實還懷疑那幾個囂張跋扈的紈絝,榮王府被他們半夜裡潑過糞,在牆上用狗血寫了文賊等刺目字眼。
隨著那本詩詞的推廣,人們驚為天人之餘,沈克己引起公憤,口誅筆伐還有人來榮王府以及彆莊找茬。
他得罪的人太多了,沒有線索的情況下,根本確定不了真凶。退一步,就算是確定了,無憑無據他們怎麼報仇?便是有證據,如劉氏謝氏這樣的人家,他們又拿什麼報仇?
殘酷難堪的事實令榮王萬箭穿心,他跌坐在椅子上捂住眼睛,兩道水痕漫了下來。
“不要聲張開去。”聲音沙啞,含著屈辱。
除了打落牙齒活血吞,他還能怎麼辦,再給京城好事之眾一個談資,讓他們多一條嗤笑榮王府的理由?
……
阿漁燒掉了那一身行頭,尤其是那隻鞋,活了這麼些年,這樁事還真是大姑娘上轎頭一遭,新鮮!
本可以由下屬代勞,隻謝婉妤恨意太深,要求親手動手,不過礙於形勢,還是差了那麼一點。畢竟一剪子哢嚓了,針對性太強,容易引人懷疑。
略晚一些,傳來消息——沈克己被閹了。
阿漁眉眼一彎,笑了,這樣她就能放心離開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