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兩。”唐見微說。
牙郎坐下,不緊不慢地一件件看了又看,指著磨損處說了半天,最後開口:
“三百兩。”
唐見微臉色萬分難看:
“足下也太黑了。我這些首飾加一塊兒,在僦櫃起碼能質出一千五百兩!”
“哦。”牙郎一笑,兩排牙齒白森森,“那唐三娘去外麵的僦櫃質銀吧。或者也可以轉到某後麵那家問問,指不定還能再少五十兩。”
“……”
唐見微盯著這黑牙郎,恨不得在他身上盯出個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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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裝著三百兩銀票的荷包攥在手裡,從暗門往外走時,燈火映在唐見微想吃人的臉龐上。
不虧是黑市牙郎,自然是知道唐家的變故,趁火打劫的功夫一流。
顧不得其他,她現在需要的不是首飾,隻是現錢。
多虧紫檀從唐家出來的時候機靈,將唐見微的私人物件偷偷帶出來一些,不然連這三百兩都沒有。
三百兩就三百兩吧,總比身無分文來得好。
唐見微再次捏了捏荷包。
這三百兩有可能是她往後很長一段時間的生計。
區區三百兩……
她要穿過西市回到“鬼宅”,晚風起,她將披肩攏了攏,神情黯淡。
半個月前的她,怎麼也不會想到如今她居然和姐姐淪落至此。
更無法想象,那樣的一場彌天大禍將要降臨唐家,降臨到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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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月前,阿翁病逝,唐見微的父親還沒從喪父之痛中緩過神,居然被牽扯進一樁軍資大案之中。
唐見微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隻知道此事牽連甚大。
那日喪禮還未開始,禦史台和大理寺的人便一塊兒闖門,將披麻戴孝的父親帶走了。
這一走就是十日,每天唐見微都和母親在托人打聽父親的情況。
隱約聽說軍資大案是因戶部侍郎王公而起,王公正是父親的老師,也是他的上峰。
王公已經入獄,隻怕父親被抓,是受他牽連。
涉及軍資的重案,那是要掉腦袋的事兒!
十日來母親吃不下睡不著,活生生熬瘦了一大圈,病得連夜咳嗽,喪事都顧不上。
倒是唐見微幾頭跑,一邊為母親抓藥熬藥,一邊和阿婆以及二叔一家料理阿翁後事,還要再打聽父親的情況。
她找遍了能找的人,無論誰聽到這事兒都隻能搖頭,閉嘴不提。
漸漸唐見微明白,此事比她想象的還要命。
到底才是個十七歲的孩子,唐見微不慌是不可能的,想要找大姐商量,又抽不開身,便讓紫檀去沈府尋她大姐。
唐家大娘子唐觀秋,和沈家嫡長女沈約成親已有三年。
沈約乃是武將,兩年前隨軍出征綏川之後,至今未回博陵。
這二人感情深厚,即便沈約人在西北,每月快信如雪花一般往博陵寄。
在唐見微的心裡,這二位就是神仙眷侶,讓人羨慕不已。
唐觀秋自己待在博陵,沒事兒的時候就會回娘家走走。
平日裡唐家有什麼大事小事她也會第一時間出現,出謀劃策。
如今出了這麼大的事,大姐怎麼會沒點動靜?
那時唐見微心中已經有了些擔憂。
紫檀去了幾次,回來說沈府那頭奇奇怪怪,彆說唐觀秋人了,就是連門都沒能敲開過。
唐見微一頭霧水,等她親自去沈府時,沈府大門敞開,滿眼的白皤絳帛。
恍惚間,唐見微以為自己回到了唐家,回到了阿翁的喪禮。
誰死了?
她眼睛都不敢眨,直愣愣地往裡走,忽地看見西階懸掛的明旌,上書“沈約之柩”四個黑字。
唐見微腦中轟然一聲——沈約死了?
沈約不是在綏川嗎?
她,戰死西北?
唐見微立即將這幾日的事情串起來。
沈約在綏川作戰,而軍資大案似乎也跟西北戰事有關。
貪沒軍資,延誤戰機,導致前線大潰。
莫非就是因為此案,沈約才……
唐見微口舌乾燥,腦子裡嗡嗡地響。
那大姐呢?
唐見微抓住路過她身邊的沈家家奴,問道:
“我大姐呢?你們大夫人呢?”
抓了十個,九個匆忙離去稱不知道。
總算有個人告訴她:“唐三娘來得正好,將你大姐帶回唐府吧。從今以後,她不是我們沈家人。”
唐見微萬分不解:“什麼意思?”
那人正是沈府管家,他冷哼一聲,倒憤慨起來:
“趁著我們大娘子為國征戰時與家奴通-奸,這等醜事唐三娘倒有臉問我們沈家。”
“什麼?”
通-奸?和誰?大姐和沈家家奴?
唐見微絕對不相信:“我大姐不是這等人!你怎可胡說八道敗我大姐名節!”
管家冷笑道:“是什麼樣的人,哪是嘴皮子一動就能說得清的?如今我們大娘子戰死沙場,唐觀秋與我們沈家再無關係,休書她已經收到,隻不過礙於身體狀況暫時動不了。現在唐三娘也來了,倒是省了我們沈家的力氣。她就在寢屋內,唐三娘,請。”
唐見微發愣的時候,那管家速速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