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唐見微在, 白鹿書院的六藝課前所未有地受歡迎。
本來她隻負責女部的六藝之三, 後來男部聽說了唐先生授課之事,一窩蜂地跑去找院長, 讓院長不可以厚此薄彼,他們也需要唐先生的教導。
院長被鬨了個頭大, 將唐見微請來,想要詢問她的想法。
唐見微來書院教書, 本來也是為書院缺少六藝先生救急來的。
當然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想要讓那纏著童少懸的董娘子知難而退。
食鋪裡一堆事兒都壓在童少潛的身上, 唐見微還得回去幫忙, 不可能真的在書院裡長期執教。
所以唐見微婉言謝絕了此事。
院長很明白她的想法, 同時也對這位唐先生能夠如此受到學生的歡迎有些意外。
當初她來應聘六藝先生的時候,院長還覺得這位小娘子雖談吐不凡, 禦射全能, 但說到底年紀還是太小, 未必能夠讓那群學生信服。
沒想到還沒幾日, 信不信服都兩說了, 簡直成了白鹿書院的頭號紅人。
到底是博陵世家女啊, 有見識也有手腕。
聽說男部那邊去找院長, 要和女部“爭奪”唐先生, 女部的一群小娘子趴在屋外偷聽, 聽到唐見微謝絕之後,這才算是安心,狂奔回去報信。
“太好了, 唐先生還是我們的!她不去男部!”
一陣歡騰之後,有人道:“雖然有這個大好消息,可我們還聽到了一個壞消息。”
“啊?還有壞消息?”
“對,唐先生隻是暫時來救場的,她不會在咱們書院長期教書,可能過段時間聘請到了新的六藝先生她就要離開了。”
“什麼?她還要走?!新來的六藝先生能夠比得上唐先生的一根小指頭嗎?”
“彆又是跟之前那個叢先生一樣……五大三粗,身上一股味兒。”說著小娘子還在眼前扇了扇,仿佛已經聞到那股讓她特彆不喜歡的味道。
“說起來,唐先生身上好香啊。”
“對對對!我也聞到了,上回她從我身邊經過的時候,那香味可是太好聞了,似乎我在夙縣沒有聞到過類似的薰衣香味!莫非是從博陵帶來的?”
“我怎麼沒聞到?為什麼唐先生都不從我身邊經過?!啊啊啊羨慕死人了!”
“以前我就羨慕童長思聰明,現在我更羨慕她了!自己聰明就算了,還趕上天子賜婚!賜婚也罷,居然隨便一賜就賜了個天仙下凡!以前病懨懨的小個子成了親之後居然越長越高,越來越美!童長思上輩子是救苦救難的菩薩吧?”
“據我所知,童長思之所以身子骨越來越好,也是唐先生每日細心給她準備藥膳,一點點調料滋補而成。”
“啊啊啊彆說了,再說自刎。”
一群小娘子在這邊七嘴八舌,明目張膽地議論唐見微和童少懸,羨慕之意溢於言表,一字一句都落在不遠處董重靈的耳朵裡。
董重靈在見到唐見微本人之前,還對自己頗為自信。
誰能想到,她會閒到來書院教書?一見之下,董重靈沉默了……
這唐見微的確長得有點好看,可也不至於到天仙的地步吧?
夙縣這些小娘子們個頂個的沒見識,隻不過騎個馬而已,居然讓她們魂兒都被吸了個乾淨!
董重靈聽到這幾個無腦胡誇的人就煩,路過她們時丟下一句“沒見識”,便要走開。
沒想到身後追上來一句嘲諷:
“是啊,我們是沒見識。就算沒見識也好過你比天還厚的臉皮!”
董重靈背對著她們,渾身仿佛被刺紮得發痛。
這些刺再一次紮進了她還未完全愈合的舊傷口之中,覆蓋在她身體上,讓她渾身發涼的,是來自她自己內心深處,冰冷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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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的課董重靈沒有去上,她獨自一個人跑到了書院後山,坐在涼亭內發呆。
雨又開始淅淅瀝瀝地下,她手邊沒傘。
算了,沒傘就沒傘,她也不想回去,不想麵對任何人。
人群讓她極度惡心,此時此刻她隻想躲在沒有嘲笑聲的地方,獨自待著。
天色漸暗,大雨沒有要停歇的跡象,反而更加肆虐。
董重靈不知不覺在涼亭中睡了一會兒,醒來時是被一陣雷驚醒的。
不知是何時辰,董重靈四下看了一圈,發現周遭的環境和她來的時候大不一樣,通向地麵的石階上麵蓄滿了水。
她試著踩了一腳,踩點兒滑倒。
水至少已經漫過了腳踝。
到這時候她才有點害怕,天公似乎也在欺負她,幾個悶雷下來,電閃雷鳴之間天色更暗了。
狂風不止,仿佛一瞬入夜。
一陣颶風猛地刮過來,涼亭邊上的小樹幾乎被連根拔起,向她的腦袋橫掃過來!
董重靈捂著頭驚叫伏倒在地,幸好那小樹被涼亭阻隔,不然的話非得結結實實砸中她的腦門。
可就因這伏地的舉動,讓董重靈之前就沒有怎麼好明白就胡亂跑的斷腿,再一次劇痛起來。
董重靈想要站起來,嘗試了幾次都沒有成功。
“有人嗎……”她越來越慌,對著無人的大雨滂沱喊道,“有人在嗎?誰能救救我!救命!”
先前對人群的厭惡感,此時迅速變成了期盼。
繼續一個人呆在這裡,萬一雨下得更大,被積水淹沒了怎麼辦?
要是再一次遇上泥石流,她這一雙腿無論如何也沒法順利逃走的。
董重靈哭喊著,非常後悔為什麼獨自一人來這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
可又有誰願意陪在她身邊呢?
董重靈心內翻湧出無數的酸楚,抽噎不止。
忽然,她聽見了踏水花的聲音,立即停下了哭泣,抬頭向涼亭之外的雨瀑中翹首而望。
真的有人!
大雨之中,有個戴著鬥笠身披蓑衣的人向涼亭這兒來了!
仿佛天降救星,董重靈大聲地喊著,也不知道是哭還是笑,眼淚和鼻涕混在一塊。
那人到了涼亭,發現趴在地上起不來的董重靈,過來將她扶起。
董重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立即撲到那人身上:“救我!我腿斷了!”
那人卻是冷淡地將她往外推了一把:“你這逮著人就撲的臭德行,什麼時候能改改?”
董重靈聽到這聲音,一愣。
唐見微將鬥笠一掀,一張豔麗又冷淡的臉出現在董重靈麵前。
“是你,你來乾什麼?”董重靈立即放開唐見微。
“我也不想來,但學生不見了,整個書院的人都在到處找你。我也是先生之一,沒辦法,隻能出來尋人。你讀書的本事沒有,胡亂自找危險倒是一等一。跑到這危險的後山所為何事?之前書院不都已經三令五申不許來後山?這塊兒極其容易再次爆發滑坡,你想要跟著涼亭一塊兒被埋嗎?”
唐見微板起臉訓人的本事超群,董重靈本來就一肚子的委屈和挫敗,被她這麼一罵直接捂著臉,賴在地上大哭起來。
麵對這般慘哭,唐見微完全沒有想要說好話哄她的意思,反倒是坐到一旁歇歇腳。
她四下觀察了一番,確定後山暫時隻是積水,應該沒有塌方的危險,隨後撐著臉坐下,像看表演一般看著趴在地上耍賴的董重靈。
董重靈哭了半天,發現唐見微一句話都沒有說,悄悄看一眼,這女人居然就這樣冷眼旁觀?
董重靈立即不哭了,擦掉眼淚撐著身子坐起來,怒視唐見微。
唐見微垂著眼皮:“哭夠了?能說點人話了?”
董重靈:“你就是來看我笑話的吧,你才是不會說人話!”
唐見微倒也不藏著掖著:“我的確是來看你笑話的,有什麼問題嗎?我會來白鹿書院教書,不就是為了讓你看清楚自己幾斤幾兩才來的嗎?”
“哼,博陵女真是好大的口氣。就算你是博陵來的又怎麼樣?我可打聽過,你家原本在博陵的確算是有頭有臉,可是你家人不都死光了嗎?現在的你還不是要靠著童家人給你張羅?依仗著童家,你才能夠擺攤開鋪子?說到底那也是童家的產業!”
唐見微笑得特彆迷人,還有點兒樂在其中的意味:“是啊,那都是我夫人的產業。彆說是食鋪了,就是我本人也都是我夫人的。我和她是正兒八經拜過堂成過親的一對兒,此生此世我們都會在一起,我夫人也隻愛我一個人。我的就是她的,她的也是我的,我們呀不分彼此。”
沒想到唐見微會突然一臉春色地說起這種事,董重靈氣急敗壞:
“誰要聽你們的恩愛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