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顯意臉色有一絲微不可查的白,目光卻仍舊無波無瀾,一如從前一樣靜靜地落在唐見微的臉龐,輕聲喚了一聲:“阿慎……”
這一聲小字,可是讓唐見微和吳顯容渾身的毛都炸了起來。
吳顯容心裡猛地一陣惡心。
若是可能的話,她寧可自己不生在吳家,不與她同姓,不與這惺惺作態、懦弱又冷血的吳顯意血脈相連!
深受儒家禮法教育長大的吳顯容無法對自己的親姐姐出手,不然的話,此時她必定一鞭子抽得吳顯意皮開肉綻!
吳顯容怒不可遏,打斷吳顯意:“你有什麼顏麵,又有什麼資格再叫阿慎這個小字?你的厚顏無恥實在讓我佩服不已。吳顯意,你真是個好姐姐,了不起的榜樣!”
吳明硯知道這吳家姐妹不合,卻沒見過阿姿這樣怒罵她姐,怕她們真的對峙起來,吳顯意的身手她可是知道,哪是阿姿能抵擋的?
真動起手來阿姿還是要吃虧。
吳明硯立即上前去勸道:“阿姿啊,你冷靜點兒,消消氣……”
吳顯容根本沒理她,一輛載客馬車就在附近,吳顯容揮開吳明硯上前直接拽住那馬車韁繩!
車夫嚇了一跳,還以為遇上攔路搶劫的。
看馬蹄差點蹬到吳顯容的腿上,吳明硯一顆心也差點被她嚇到當場破裂。
吳明硯跑上來:“姑奶奶,你可當心啊!”
吳顯容對唐見微說:“阿慎,你與童娘子先上車吧。”
唐見微知道吳顯容不想和吳顯意繼續糾纏下去,她更不想,否則怒氣上頭隻怕會說出不該說的,打草驚蛇。
也不再多說,拉著童少懸到了車邊。
平日裡上馬車,都是唐見微扶著童少懸上去,今日童少懸對吳顯意多有忌憚,不知這位前未婚妻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便站在馬車車廂前,警惕身後的動靜,抬起手臂給唐見微當做支撐,示意她先上去。
唐見微察覺到童少懸的體貼,心內一陣感動。
她扶著童少懸的胳膊,輕盈一躍,躍進了車廂內。
童少懸回眸看吳顯意,吳顯意還站在剛才的地方,一步都沒有挪過。
她的表情僵冷,姿態卻是挺拔。
如冬夜的白楊,神秘堅毅,卻被空蕩蕩的蕭條縈繞、包裹著。
“阿念。”
唐見微坐進了馬車裡,向她伸手。
童少懸握住了她的手,借力平穩地上了馬車。
吳顯容也要進馬車,被吳明硯拉住了袖子。
“阿姿,你去哪兒?”
吳顯容回頭瞪過來:“與你何乾!”
說完一扯,將袖子從吳明硯手裡扯出來,迅速上了馬車將布簾蓋下來,將吳顯意的視線全部遮去。
吳明硯知道吳顯容現在正在氣頭上,隻好隔著布簾道:“那,阿姿,明日我再去找你?”
吳顯容沒應,馬車車夫偷溜一眼之後,駕馬離開。
吳明硯瞧著馬車離去,心想這都什麼事兒!歎了一聲,回頭對吳顯意說:
“子耀啊,我可沒彆的意思。我趕過來其實就怕你姐倆打起來。”
吳顯意聽罷,淡淡地笑了笑:“我怎麼可能打她。”
吳明硯點點頭:“也對……”
想了想,吳明硯又八卦地湊上前,問道:“你該不會還對唐三娘念念不忘吧?都過去兩年了,你也要成婚了,又何必這般自苦?要不要我陪你喝兩杯?”
吳顯意:“不必了。”
吳明硯也就是隨口一說,她跟吳顯意共事這麼久還沒見她喝醉過,這在嗜酒如命的博陵城裡,她可稱得上怪物了。
吳明硯要是陪她喝,隻怕會將自己賠進去。
吳明硯看著跟泥塑雕像似一動不動的吳顯意問道:“你還不走?”吳顯意沒說走也沒說不走,吳明硯知道她性子怪,也不奉陪了,道了一句之後便走了。
吳顯意站在原地許久,什麼也沒說,也仿佛什麼也未想。
她沒走,重新坐上了車馬,在黑夜之中守著茂名樓,直到家奴找來。
家奴上前行禮道:“大娘子,主母遣我來請您回去。主母還讓我給大娘子帶句話——大娘子是有婚約的人了,行事應比從前更加謹慎。今日大娘子到茂名樓來,若是傳到大娘子未婚妻子瀾氏的耳朵裡,隻怕要橫生誤會,使得兩姓之好變成仇怨。希望大娘子莫要忘了吳家的榮耀和前途,更莫要辜負了府君的厚望。”
吳顯意沒說話,躁熱的夏夜仿佛也不能讓她的情緒起一絲一毫的波瀾。
半晌家奴才見她點了點頭。
“知道了,你且先去回我母親,說我這就回去。”
……
馬車內。
“你在夙縣的時候就見過她?”唐見微聽童少懸所言,嚇了一跳,“什麼時候的事?怎麼沒跟我說!”
這事兒吳顯容也不知道,兩個人四隻眼睛都盯著童少懸。
童少懸道:“就是吳明硯來夙縣,到咱們食鋪吃喝,欠了四兩銀子的那次。後來她喝多了我送她上馬車時,吳顯意就在馬車之內。當時我都不知道她是誰,如何跟你說?”
唐見微點了點頭。
聽童少懸所說,吳顯意行為詭譎,聯係吳家有可能與唐家血案有關,讓唐見微汗毛倒豎。
唐見微沉吟:“所以,佘永明之死,是否也是吳顯意所為?”
唐見微這一點撥,也教童少懸不寒而栗。
吳顯容不明所以,便詢問唐見微。
唐見微想到長公主給她的信中,提醒她遠離吳家,自然指的是遠離吳顯容。
可吳顯容是她的發小,她去博陵這些年,最惦記她的便是吳顯容,方才她藏在暗中,親眼瞧見了吳顯容為了保住茂名樓不惜以身犯險。
更不用說當年唐家蒙難,唐見微舉目無親,也隻有吳顯容一人冒險來接濟她。
吳顯容喜她所喜,怒她所怒。
若是吳顯容都不能相信,隻怕這世間沒有唐見微可以信任的人了。
這一夜,唐見微將這些年她經曆的、挖掘的所有事都跟吳顯容訴說。
而吳顯容也把她與吳家決裂、拚死應考、如今朝堂的局麵全都跟唐見微說個明白。
原來吳顯容也察覺到吳家在背地裡乾的惡事。
她自小被嗬護長大,一直以耶娘為尊,以姐姐吳顯意為榜樣。
卻不想她一直引以為傲的家人,在唐家一家人落難之時,隱藏的嘴臉和最直接的惡念都叫她撞了正著。
從小與唐見微如親姐妹一般玩鬨著長大的吳顯容難以接受這一切,對原本信賴又敬佩的姐姐更是深惡痛絕,這才從吳府搬了出來。
道不同,不相為謀。
兩人吃了宵夜又飲酒,之後躺在床上,說了許許多多掏心窩子的話。
直說到口舌乾燥,又累又倦,天際泛白之時才一同睡下。
童少懸想讓唐見微多睡一會兒,且睡醒的時候有口順口的吃,便親自到庖廚,模仿她以前煮湯餅的手法,將食材全都準備好。
待她醒了,撈熟了就可以吃。
從庖廚的窗口,可以看見永興坊的街道。
來來往往博陵百姓無論從衣著還是口音,都和夙縣全然不同。
我到博陵來了。
此時這句話的真實感,伴隨著昨夜與吳顯意的狹路相逢,以及嘈雜的人聲,侵入童少懸的心窩裡。
這是個充滿機遇,又充滿了危情的城池。
童少懸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她知道自己將在這兒展開全新的、殘酷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