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獄之內暗無天日,沒有光,劉闊不知獄外天地晝昏是何時辰。
當初他接下貴人所托,密謀劾舉駱玄防之時,已經想到了最後會落獄,甚至丟了性命。
但為了心中鴻誌,他毅然而然接應此事,即便粉身碎骨在所不辭。
可是在這件事情上有一個人讓他不喜,這個人便是刑部尚書王呈。
這王呈輔佐過先帝,乃是先帝在製科中欽點的進士,名聲大噪一時。
隻不過他的名聲並不是什麼好的名聲,而是阿諛奉承的惡名。
十數年前,先帝不滿彼時朝中上下氣氛頹墮,兵倦法弛,欲啟新發法,切除腐肉,改革更張,想將大蒼百年龐大之軀,推向另一個盛世。
先帝欲要改革,必要招舉人才,這王呈知曉先帝心之所念,不顧國家根基,迎合其義,被當時全力勸諫先帝的群臣所不齒。
無數文臣作詩譏諷王呈,王呈卻絲毫不以為意,依舊揣合逢迎,希旨承顏,定下數條革新政策,在先帝的護航之下迅速執行。
這些改革之策推行得極快,王呈一時間風頭無兩,乃是先帝麵前的一等紅人。
隻不過這些革新之策沒能成為大蒼轉折點,反而讓基層官員舞弊成風,百姓賦稅如山,怨聲載道,戕害了無數農人。
直到北邊戰事吃緊,民間爆發無數的起義,先帝才恍然悔悟,將王呈發遣地方任刺史。
又過四年,王呈帶著在地方所獲的一身功績歸京,入主刑部出任刑部侍郎,再四年升尚書。
作為孤傲的士人,劉闊敬重他的老師——時任丞相的瀾戡,認為瀾戡心懷大義,他願輔弼老師,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老師氣量寬宏,最喜人才,劉闊卻是想不明白為何老師就是喜歡那油腔滑調胸無點墨的王呈。
但為了大局著想,劉闊明麵上一直忍著王呈,從無與他發生什麼齟齬。
可這王呈貪婪成性放誕不羈,竟與劉闊最為寵愛的小妾眉目傳情,且傳聞中兩人已有苟且之事!
劉闊一心為老師辦事,極少著家,聽聞此事劉闊大怒,一氣之下跑去找瀾戡,讓瀾戡為他做主。
誰知老師沒有要為他討個公道的意思,反而嫌他為了那區區小妾便惱羞成怒,何堪大任?
瀾戡道:“妾再美不過是玩物罷了,伯栩喜歡送他便是。沒了玩物,你更可安心辦事,柏栩這是為你辦了一樁好事。”
柏栩便是王呈的表字。
劉闊聽完老師所言,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王呈這個狗東西奪人所愛,反而還要感謝他不成?
劉闊對王呈恨之入骨,但他與王呈是瀾戡的左右手,若是真與王呈鬨掰,讓老師失望不說,更有可能影響千秋之計,全盤皆輸。
所以劉闊一直忍著這王呈。
讓劉闊沒想到的是,自瀾戡被衛慈以避嫌的借口奪權發遣之後,王呈一改先前的荒誕,認真辦了幾件大事。
若非如此的話,這回劉闊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和他聯手。
如今偽造書信的事情敗露他們被關押入獄,事情到了最為關鍵的時候,莫非這王呈膽小怕死,為了自己苟活,不惜出賣盟友,大局亦不顧了嗎?
劉闊雖不喜王呈,知道這匹夫過往劣跡斑斑,但若他真的臨陣脫逃,往後他的名聲隻會爛到泥地裡去,再也不可能有誰會信任他。
無論是衛氏還是瀾公一派,都容不得他。
想到這裡,劉闊的思路稍微清晰了一些。
王呈隻是油滑,並不是傻。
若是他真的會臨陣脫逃,當時就不會加入到此局之中。
畢竟此局凶險異常,稍有不慎便如今日這般,鬨不好是要賠上闔族腦袋的。
王呈當初定是下了決心才在彈劾駱玄防的聯名奏疏上簽了名字。
看來這衛承先迷惑人的伎倆有所精進。
劉闊將心重新落了回去,牢房裡那惱人的食物香氣也在漸漸消散……
阮應嫿和童少懸從獄中出來,去了大理寺的後院。
衛承先和一中年男子正坐在此處喝茶。
“如何了?”衛承先看見她倆過來,將手中的茶杯放下問道。
阮應嫿和童少懸都很沉穩地點了點頭。雖說麵上不算有多少鮮豔的喜色,但看下去似乎一切都在按照他們的計劃穩步前進。
衛承先看向對麵那中年男子,男子笑道:“開了這頭,無需讓劉闊完全相信,他這老賊也必不會這麼輕易上當。不過,這焦慮的種子已然埋入他的心裡。他覺得自己是審讞好手必定自視甚高,旁人刻意讓他發現的事情他未必會信,可若是自己發現的事情那就另當彆論了。要知道,擅水之人更易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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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闊獨自在牢獄之中待了不知多久,以往他被困在木架之上心裡有數,於是該吃吃該睡的睡,飽食之下精神矍鑠。
如今雖猜透了大理寺的小計謀,可睡意全無。
即便他對自己的判斷極有信心,可下意識的焦躁和疑竇縈繞於心尖之上,並非他想要驅散變就能不去設想的。
這一日的酒菜被送走之後,當真沒有再送回來。
劉闊這些日子照常吃喝,猛地餓了一日,胃裡極不舒服,腦袋也愈發遲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