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無疑抽劍的動作極快。
副將們還沒咂摸出二人對話中的暗裡藏刀, 裴無疑便亮出了真正的兵刃,“鏘”地一聲,短促而銳利, 沈約不僅將他的劍擋了下來, 甚至幾乎在同一時間反擊,對著他的心窩猛刺。
裴無疑心下一驚, 被逼退了好幾步。
沈約毫無破綻的目光依舊落在裴無疑身上, 提聲對院門口的眾人道:“調派三隊前往南門支援, 三隊前往護城河,剩下的全部留守於此。”
“喏!”
裴無疑聽罷, 麵露譏諷之意。
沈約心裡暗暗一沉,裴無疑的劍便繼續往她身上招呼。
身後兵刃相交和喊叫聲驟起,原來值守在此的禁軍亦有叛軍。
而裴無疑偷襲的第一招雖沒能得手,可此人劍法精湛,深藏不露,沈約次次將他逼退,次次又被他纏上,一時半刻脫不了身。
今日明江筵席是天子設下的圈套,為的是要讓消失已久的瀾宛現身。
“瀾宛知道這是個陷阱。”多日前衛襲曾經秘密召見沈約, 和她詳談上巳節的部署,“但她一定忍不住。我對這個老對手實在太了解了, 就像是菿縣回博陵的那次, 她分明知道自己有可能中計,可就是忍不住想要親手捕殺獵物。猶如聞到腥味的貓,她一定還會破釜沉舟。這便是她最厲害的地方,也是她致命的弱點。”
衛襲要沈約帶兵埋伏在明江畔,拿自己當誘餌, 待瀾宛現身,便一舉將她們全部斬殺。
衛襲考慮深遠,稱得上知己知彼,可這一次瀾宛卻是有備而來。
瀾宛那雙看不到的手,早也深入博陵的方方麵麵。
這可麻煩了。
沈約心中有些亂,裴無疑抓住機會占據上風,一劍刺中她的腰間。
沈約是絕對不能吃虧的個性,腰間的傷沒讓她後退,反而挺前一步,再次一劍向裴無疑的心口直戳。
這一劍更為淩厲,裴無疑正在進攻不好躲閃,隻能以手擋下致命一擊,隨後迅速拉開距離,血珠子順著裴無疑的指尖滴滴答答。
沈約也受了傷,但從她的臉龐上看不出任何疼痛感。
裴無疑嘴唇向上挑,唇上被修剪得十分精致的胡須,跟隨著他的笑意慢慢揚起。
“早就想跟沈將軍一決勝負了,今日可是難得的機會,真教在下驚喜欲狂啊。”
在博陵蟄伏多年,絲毫不露馬腳,需要極大的耐性和毅力。
沈約知道,眼前人會是個難纏的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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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江畔,一騎馬的探子火速趕到筵席之外,匆匆找到內侍,對內侍說了句什麼,內侍驚異地看向探子,而探子神色堅定,內侍便知道對方說的“天方夜譚”並非假話。
內侍速速到衛襲耳邊重複了一遍。
聽聞城中的情況,衛襲神色微動,這個小小的變化沒有逃過童少灼目光的捕捉。
“衛姐姐,莫非……”
童少灼的話才說到一半,隻聽席間乍然響起擲杯之聲,隨即數十人一躍而起,向周圍的同僚猛刺。
即便入席時已經被上下搜過身,但依舊能將短小卻能致命的匕首藏在腰帶內,發簪裡。
一時間筵席大亂,在一旁值守的戍衛火速撲殺行刺之人,卻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一波潛伏多時的黑衣人似從地裡冒出來一般,自戍衛身後裹殺。
伴隨天子身邊的戍衛全都是訓練有素的悍勇猛士,即便被偷襲,在人數上也處於劣勢,卻絲毫不亂。陣型張弛有度,縱可配合殺敵退可圍護天子。
但黑衣人實在太多,怎麼殺也殺不完。
早也安排好的伏兵沈約卻遲遲不現身!
童少灼見著陣勢,便明白沈約也一定被纏上了。
瀾宛好算計啊,所有的細節都被她料到了。
喊殺聲激起了童少灼壓抑已久的熱血,她將貴妃繁複的裙擺往上一掀,係在腰間,裡麵是便於走動的窄褌。
正好有一黑衣人被踹翻在她身邊,要站起來時童少灼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擰,劇痛之下長劍脫手,童少灼奪過此人的劍長腿猛蹬,正中對方的胸口。黑衣人還未站穩便更狠地摔跌出去。
有劍在手,童少灼仿佛回到了熟悉的沙場,誰也不可能阻止她殺敵!
看見黑衣人便砍,深入混戰之中喊都喊不回來,衛襲被貼身暗衛護著,急得掌心都是汗。
童少灼這邊殺黑衣人殺紅了眼,另一邊的博陵護城河觀景台製高點上,有兩個穿著吔摩教黑袍的人正站在這兒,欣賞著漸漸被血染紅的護城河,以及岌岌可危的南門。
博陵南城有越來越多的禁軍增援,他們刀刃在手,卻束手束腳,無能為力。
吔摩教數量極為龐大的教眾如黑色的潮水,一邊振聾發聵地吟唱,一邊手挽著手一同前進,將禁軍前進的道路圍了個水泄不通。
讓自由之光照耀腐爛的博陵,洗滌這片罪惡的土地,這是來自天宗法神的神旨。
他們聽從神者所傳遞的信息,聽從上蒼的安排。
教眾之中有很多時平民,禁軍的職責是守護博陵府,無法向手無寸鐵的百姓揮刀砍殺,隻能鎮壓。
但教眾的人數實在太多了,無法伸展的禁軍反而被壓得距離南門越來越遠。
瀾淩已經在南門城牆上殺得鋼刀發熱。
南門危在旦夕。
瀾宛看著無處可逃的博陵百姓被虐殺,看著衛襲的子民身首異處,嘴角不禁洋溢起幸福的笑容:“阿策當真神算。”
呂簡早早就開始帶領胡國使團頻繁造訪博陵,趁著使團出入博陵府,將可用的胡人死士留在博陵,換出了瀾家的軍士,彙集於距離博陵最近的封縣郊野。
奪封縣為瀾家大軍的據點,進可攻退可守,若是今日一擊不成,還可以有第二次進攻。
在瀾仲禹殺了衛襲派遣的豐州刺史,於豐州起兵之後,大軍北上的勢頭愈發猛烈。若瀾宛能與瀾仲禹相會於封縣,博陵必亡。
“這些年在博陵府內的部署耗費了咱們無數的精力,如今這一切都有了回報……嗬嗬嗬……這一次博陵在劫難逃,衛襲也隻能束手就擒。這便是給衛氏的懲罰。”
瀾宛沉醉在眼前美輪美奐的景象之中。
而她身邊的呂簡,看到的則是地獄。
無數人身首異處,護城河上屍骨飄零。
原本該是草長鶯飛的勃發春意,如今被血染成黃泉路上一片彼岸花海。
呂簡聞到了空氣中飄散著的血腥味。
她暗暗地屏住呼吸,閉上了眼睛。
……
崇文坊童府。
距離機巧的按鈕隻有一步之遙。
紫檀握著阿難的手發冷、發僵。
好幾次童府的家奴想要衝出去,都被圍堵在外的凶徒殺了回來。
慘叫聲將宋橋和童長廷他們弄得心中惶惶,從院子裡猶猶豫豫地出來,走到中院湖心亭時,遇到了童博夷和抱著阿滿的童少臨。
“發生何事了?你們也聽見動靜了嗎?”宋橋握著童長廷的手,幾乎要將他的手掌心給摳出一個洞。
“聽見了。”童博夷道,“耶娘妹妹,你們到院子裡去,我將阿念做的機關打開,無論聽到什麼動靜你們都彆出來。我去前院去看看三妹和阿難……”
童博夷還沒說完,童少臨就將阿滿放到他懷中:“大哥,幫我照顧阿滿,我去找阿深和阿難。”
“怎可——前院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我這個當哥哥的豈能讓你去冒險,你若出了事,阿滿怎麼辦!”
兩人正說著話,童少潛從長廊儘頭快步跑了過來,全然沒有要跟他們說話的意思,直接將一家子人給推到院子裡,一掌拍打在院前的機關按鈕上。
院子的外牆立即刺出無數毒刺,內牆赫然聳立數丈高的尖刺,向內彎曲,將院子圍成堅不可摧的堡壘。
而院內正對著天頂的弓-弩也從青石板路之下升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