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賈母帶著榮國府內一應的女眷進了清虛觀一層一層的瞻拜觀玩。外麵的小廝見賈母等進入二層山門,忽然看見賈珍領了一個小道士出來,叫人帶了出去,又聽得賈珍吩咐道:“給這小道士幾百錢,不要為難他!”
其下小廝聽了,哪有不應的道理。此刻台階下,小紅剛和幾個伺候丫鬟一道有說有笑的進了觀門,這日身著紅色花碎裙的小紅顯得活潑可愛,她看見了自己的父親林之孝,連忙上去問安。
林之孝身為管家之一,雖然不及賴大,但畢竟是榮國府上管理田房事務的,與賴大的性格圓滑不同,他為人處世更為低調,再加上不善言談,王熙鳳稱之為天聾,不過做事卻是實打實的,這也是得到榮國府上層領導的看重。就好比一家大公司,溜須拍馬奉承領導的人要有,但做實事的人更需要有,這也不失為平衡之道。
林之孝今日實際上是被賈璉派給了賈珍,反正都是主子,他自然做事不敢馬虎,此刻的他正好輪空休息一陣,晃動手上的汗巾,試圖驅散暑氣。
“爹!”一聲嬌俏的聲音傳入林之孝的耳朵,使得後者心花怒放。
林之孝看向自己的女兒,歡樂的笑了。小紅看著滿頭大汗的女兒,準備拿出自己的帕巾替父親林之孝擦拭額頭的汗水,不過後者卻是說道:“乖女兒,不用了,爹現在身上全是汗,一會兒主子還要讓我做事呢。”
小紅雖是心疼,但也沒什麼好辦法,又將手裡拿出的帕巾塞了回去,複有聽得林之孝說道:“昨兒聽你媽說,你跟了璉二奶奶了!”
談及此事,小紅笑的更為開心了,誰不知道璉二奶奶王熙鳳是榮國府後宅內的大管家,隻要跟在她身邊,就是個蠢人也會被調教成聰明的。
林之孝怕王熙鳳回頭找小紅伺候,隻好快速說道:“快去吧!頭一次跟著出門要好生伺候著,彆誤事!彆貪玩!”
小紅如何不知父親的心,連忙應承了下來,隨後笑著拾階而上,跟著前麵一道同來的丫鬟進了二層山門。
賈珍看了眼從身邊經過的小紅,也未多在意。站在台階上居高臨下的看著底下的林之孝,問道:“管家?!”
林之孝整理了一下儀容,連忙小跑的來到賈珍跟前,高聲應道:“在!”。
賈珍滿意的點了點頭,隨後吩咐道:“你可知道今兒個太太,小姐們都出來了。你使喚的人都打發到你那院子裡去!”
“是!”
“使喚不著的,都打發他們到外麵去!”
“是!”
“另外多叫上幾個小幺在二道門外及兩邊的角門上伺候著,要東西傳話!”
“哎!是!”林之孝三度點頭稱是。
“一個閒人都不許到這裡來!去吧!”賈珍發出了最後一條指令,便讓林之孝離開了,正當轉身之際,這清虛觀的張道士從二層山門處悠悠走了下來。賈珍哪裡敢怠慢,急忙上前寒暄了一陣,還作勢要把張道士的胡子給揪下來,惹得張道士嗬嗬大笑。
又待二人準備一道回身進觀之時,觀門前一輛馬車發出的聲響驚動了二人。賈珍剛和林之孝說不要讓閒人到這裡來,此刻出現的馬車著實讓他不爽,正要訓斥之際,馬車的簾子被車夫掀了起來,從中走下一個十三歲的少年。
隻見他今日穿了一件灰白色的細葛大袖衫,束著一頂紫金小冠,小冠之上並無其他墜飾,隻是用一根白玉簪插入頭發內。麵部俊逸清秀,目光宛若星辰,嘴角之處也噙著淡淡的微笑,在其左手上晃動著一柄上白下黑的鶴羽扇,如雲似水般的身形遠遠看去,又像是淩夜之際,東邊山頭中間出突兀冒出的一輪皎月。
賈珍看向來人,慌忙走下台階,笑著對少年拱了拱手。一旁的張道士也是第一次見到少年,但不知道此少年是誰,周身的氣質居然遠超榮國府那位銜玉而生的公子哥,是故隻好跟著賈珍一道上前。
張道士不是沒見過京都裡其餘的年輕公子哥,上至皇子王公,下至侯門世家,但在他看來,眼前的少年人居然能夠排到前三。看著眼前這個手執羽扇的年輕公子,張道士突然想起了一個人,但他不確定。
賈珍笑著上前,對王攸說道:“攸弟,身體可大安了?!”
“珍大哥哥心意我心領了,還未痊愈,想來再吃上幾副藥,也可大安了!”王攸客氣的回道,隨後又咳嗽了幾聲,但好在不失禮數。
“這位是?!”張道士疑惑的看向賈珍,後者連忙輕拍了一下腦門,道歉道:“我倒是給忘了,真人還請恕罪!此人乃是兩元進士,今科探花,前兒二十六日又得當今聖上嘉譽‘辯才無雙,有公瑾之風’的王攸王文泱!出自我們榮府太太的娘家王家!其父則是現任九省檢點的王子騰王大人!”
說罷,也將張道士的名號報給了王攸。王攸得知張真人乃是昔日榮國公的替身,便是躬身行禮道:“晚輩見過張真人!”
“哪裡哪裡,久聞王文泱之才名,兼得聖上嘉譽‘公瑾之風’,今日一見,果真如此,甚至比傳聞更加優秀,乃名士也。”張道士恭維道。
“張真人謬讚了!”王攸謙虛的笑道。
賈珍不想讓賈母多等,便也急忙打斷了二人的寒暄,二人皆是不在意,一並拾階而上,來到二層山門門口。張真人不時的都在觀察王攸,見其行止瀟灑自然,恍若魏晉名士,心中更添了交好之意。
張道士畢竟是清虛觀觀主,是此地主人,隻好先頭帶路,領著賈珍和王攸二人緩緩步入,言語之間多有客氣。
王攸看著這清虛觀兩邊風景,相較於之前前往都城外賈敬所在的玄真觀,此處多了些煙火氣,更貼近世俗。
二門處,幾個小廝肅立待侍,賈珍上前問道:“怎麼不見蓉兒啊?”小廝哪裡敢瞞,慌忙的指了指坐在鐘樓處的賈蓉,此時的後者正坐在樹蔭下,和賈芸,賈萍幾人說著笑話,神色傲居,還頗為得意的敲著二郎腿,晃動手裡的折扇,一派的玩世不恭。
賈珍看向賈蓉,頓時氣的訓斥道:“你瞧瞧他,我還沒說熱,他倒先乘起涼來了。”喝命家人啐他,小廝們都知道賈珍素日的性子,哪裡敢違拗,有個小廝更被嚇得趕忙走出來,對著賈蓉臉上就是啐了一口。
賈珍又道:“問著他!”
那小廝急忙問賈蓉道:“爺還沒怕熱,哥兒怎麼先乘涼去了?”賈蓉垂著手,一聲都不敢說,甚至連臉上的唾沫都不敢擦,急忙就要離開。哪知賈珍又叫住了他,斥道:“你難道沒看見王家大爺也在這裡嗎?不知道請安問候了不成!”
賈蓉這才發現在張道士的身旁,還站著王攸,趕忙用袖袍裡的帕巾擦了臉上的唾沫,快步走到王攸身前,問候了一聲。
王攸看著眼前的這幕父嚴子卑,心下覺得有些好笑,但看在賈蓉這日的慘狀,隻好開口幫他辯解道:“珍大哥哥,今日暑氣正熱,何苦來動怒傷神?”
賈珍聽得王攸維護之言中夾著關心之意,心下轉而一喜,又對賈蓉冷哼道:“你還站著做什麼?還不騎上馬,跑到家裡去,告訴你娘母子去!老太太和姑娘們都來了,叫他們快來伺候!若不是看在王家大爺今日替你求情的份上,你少不得挨上幾耳刮子!哼!”
賈蓉感激的看了看王攸,而王攸隻是晃動了手中的羽扇,示意他儘快離去就是。賈蓉從二層山門處慌忙逃出,一麵要山下小廝準備快馬,一麵又抱怨道:“早都不知道做什麼的,這會子來尋嗔我。”
這麵,賈芸見到王攸,也急忙上來行禮,王攸淡淡一笑,又是咳嗽了幾聲,就讓前者快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