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等菜上齊後,鳳笙和童百戶拿起筷子嘗了嘗,味道還真不錯。談不上珍饈美味,但家常味道卻是頂頂足的,而且分量也多。
童百戶是行伍出身,最是厭惡文人吃喝全是小碗小碟,一筷子下去半盤菜沒了,這種分量很受他待見。
“方才李副運判還在埋怨我這主官太不通人情世故,本官倒也想出手闊綽,去街麵上叫個席麵,回來款待兩位大人。可惜俸祿有限,養家糊口都難,尋常家中米糧還需我與小兒墾地耕田才有,隻能委屈二位大人吃這些粗茶淡飯。即使是這酒,還是自己釀的,算不得口感上層,全一個醇香。”
習武之人都好酒,童百戶咪了一口,頓時辣眯了眼。
果然夠醇!
就因為這酒,他方才對鄒運判的不滿頓時煙消雲散。
鳳笙問道:“鄒運判可勿怪我多言,運判大人乃是六品官,每年的俸祿也有百兩。如若隻吃粗茶淡飯,一家幾口應該綽綽有餘,何至於需耕田去換米糧?”
鄒運判一笑,老臉上的褶子深了幾分:“方大人隻算一家用度,可有算這分司衙門各處開支?朝廷規製的官員吏目不過數人,可這偌大一處分司衙門哪處不需要人手,即使老夫一再裁減,也是入不敷出。”
“難道……”後麵的話,被鳳笙吞了下去。
“方大人是說為何不收那些鹽商的辦公浮費,或者問他們討要好處?”
鳳笙麵現赧然之色,大抵是入境隨俗久了,在她心目中,幾乎沒有幾個當官的是不貪的。範晉川算是一個例外,可這位例外在她的勸導下,對下屬偷偷撈點補貼什麼的,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沒辦法,又想馬兒跑又想馬兒不吃草的事,在哪兒都不會存在,想要旁人忠心為你辦事,就得先把人喂飽了,總不能讓人餓著肚子跟你乾活兒。
“且不說這淮北鹽場蕭條至此,近多年鹽場已經裁減的隻剩三處。這每年就出一趟綱鹽,老夫實在沒有那個手段,能一年不開張,開張吃一年。索性貪不了幾兩銀子,不如乾脆不伸手,免得汙了一身清譽。”
鳳笙品味過來後,讚道:“老大人大智慧!”
鄒運判咂了一口酒道:“這不叫大智慧,不過是蠢人蠢辦法而已,是讓我攤上了這地方,如若換到泰州、通州兩處分司,看到那銀山銀海,鹽山鹽海,我也不敢保證自己不貪。”
“老大人說話挺有趣的。”童百戶道。
經過這麼一出,三人倒也相談甚歡,所以之後鄒運判詢問鳳笙這趟來的真實目的,鳳笙也沒有瞞他。
“老大人不是感歎此地蕭條,我這趟來就是為了這個。”
“為了這個?”鄒運判重複了一遍,突然問道:“你有開山掘河之能?”
“無。”
“你能讓上遊之百姓不堵塞河道引水東流?”
“不能。”
“你有讓海不漲潮,天不下雨之大威能?”
“無。”
“既然都不能,何以方大人敢大放厥詞!”這話說得就有點不客氣了。
鳳笙不以為然:“是不是大放厥詞,鄒大人看下去不就知道了?”
“那老夫就拭目以待。”
……
吃了飯後,鳳笙和童百戶回到住處。
童百戶正打算和鳳笙告辭回房,刀七和一個錦衣衛的人走了進來。
刀七道:“少爺,這衙門也沒給咱們安排飯食,是小的讓人出去買還是?”
童百戶對自己屬下也投以眼色,對方還了他個無奈的眼神。
“這姓鄒的,真是摳門至極。”童百戶無奈啐道。
鳳笙失笑搖了搖頭,對刀七道:“你命人去買了回來你們吃。”頓了下,她又道:“讓人去采購些肉菜米糧,接下來咱們可能要自己開火了。”
*
鳳笙一行人就這麼在海州分司住了下來。
她也不是光閒著,和鄒運判了解了當地情況之餘,每日不忘帶著人出去探看地形地勢等等。
處得日子久了,這鄒運判除了為人吝嗇點兒,彆無其他毛病,為人爽朗耿直,十分容易相處。甚至是其老妻,也是個大智若愚的婦人,平時刀七他們做飯太難吃,都仰仗著鄒太太和其兒媳操持,鳳笙偶爾與其交談一兩句,頗有字字珠璣之感。
見鄒家一家人雖過得清貧,但安於清貧,知足而常樂,完全有彆鳳笙以前見過的那些官員。再有權勢富貴又如何,一經風浪,便戰戰兢兢,生怕覆巢之下無完卵。
如此這般,倒讓鳳笙有些猶豫自己接下來該做的事,當海州產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勢必影響到鄒家人的生活。
不過這隻是一時感歎,當戰輪已經推動,就不可能會停下來了。
鳳笙讓鄒運判從下屬鹽場抽調人手,又擇地方建造鹽池。這趟她來,從淮南帶了一批鹽民,曬鹽法經過下麵人多番試驗,已接近成熟,甚至範晉川都以為鳳笙苦心經營此事,是為了逼建平帝對兩淮鹽道動刀,殊不知並不僅是如此。
她布下這步棋,其實是針對淮北。
淮北淤地甚多,此地雖多水患,但因地勢關係,和淮南的水患卻完全不同。淮北水患起因為水潮,而淮南卻是風潮,所以水潮多的淮北,反而更適合曬鹽法。
鳳笙會知道這些全仰仗那位在大雨之中,罵著上天不仁,貪官汙吏橫行的老農。
老農其實並不隻是老農,他原本為當地一河道官員,走遍淮南淮北,就想治理掉這禍害兩岸百姓多年的水患。可惜想法不苟於世,受人排擠甚至貶斥,最後成了一名靠種田為生的老農。
殊不知普通的老農也說不出那番話,更不會有那麼大的膽子。
鳳笙會萌生曬鹽法,多是因為他。
如今拿淮北當試驗地,若是此法可成,則淮北之局可破,淮北之局能破,則改革兩淮鹽道就有了契機,所以鳳笙此行,是擔負了大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