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清晨,吉祥和周老三被一陣雞叫聲吵醒了。周老三睜開朦朧的睡眼,外頭已經大亮了,院子裡雞咕咕咕叫得淒厲,王金秀粗大的嗓門透過門縫鑽進來。
“快,老大,把雞抓住!彆叫它跑了!”
好不容易有一日清閒,周老三不想早起,把吉祥往懷裡一摟,被子往頭上扯,甕聲甕氣的說,“不管,咱們再睡會兒。”
吉祥把臉貼在周老三胳膊上,從被子裡鑽出頭來,小聲的說,“三哥,我睡不著了,咱們說會話吧。”
“好,說啥。”周老三困得眼睛都睜不開,眼皮一合能秒睡,在陪媳婦和會周公之間反複掙紮,囈語般的回著話。
“今天瞧著是好天氣,咱們上山轉轉唄,看看還有野菌子和筍子采不?你說咋樣?”
吉祥聲音細細的,貼著周老三說話時就像是往他耳朵裡輕輕吹氣似的,周老三一個激靈,睜開眼睛。
“啥?”他剛才睡了過去,沒聽著吉祥說啥。
吉祥哼了聲,把臉轉過去,“你睡吧,我先起了。”
說完掀開被子就要下床,不過她晚上睡在靠牆的裡側,下床得跨過周老三,腳剛剛抬起來,便被周老三一個反撲,用被子裹著壓住了,周老三笑得有些壞,“生我氣了?我不睡了,我陪你說話。”
吉祥瞪了他一眼,“才不要你陪,咱們起床吧,聽外頭那動靜,娘好像要殺雞。”
小夫妻床頭吵架床尾和,不過剛才也算不得吵架,吉祥和周老三是鬨著玩的,也正好祛一祛周老三的瞌睡蟲,這回籠覺睡著是舒服,可一不小心就會睡過頭,吉祥可不想被婆婆敲門從床上拎起來。
“三兒,吉祥,睡得好不?還是家裡的床睡得香甜吧?說起來,你們租的那屋我還沒去瞧過,下次去鎮上趕集,我得看上一眼。”王金秀一手抓著隻老母雞,一手握著刀,站在灶房門口準備殺雞,見老三那屋的房門開了,扭過身笑嗬嗬說話。
吉祥接話說,“娘,當然是家裡舒服了。”
周老三伸著懶腰,其實他覺得,哪裡睡都一樣,反正他不認床,瞌睡蟲來了往哪裡一倒都能睡得香甜,不過這實話他娘準不愛聽,一腳跨出去問他娘今天是不是要殺雞。
王金秀點頭,“殺隻雞給你們倆補補。”
這雞是莊戶人的寶貝,除了逢年過節,就隻有產婦做月子、老人過壽這種樣的情況才殺雞吃,周老三皺了下眉頭,“娘,咱們在外頭吃得還行,沒餓著,這雞留著下蛋吧。”
王金秀才不聽,她瞧著周老三都累瘦了,吉祥也是,本來身材苗條剛剛好,在外頭開了一月飯攤,腰細得就剩下一尺了,這小身板可怎麼生養,不行,就是得補。
“留啥留,我熱水都燒好了!”王金秀利落的把雞收拾了放在砧板上,等著中午熬湯喝。
灶房裡慧香和羅娟兒在做早飯,中午吃好的,早上就吃簡單點,是粥加酸菜配雜糧麵煎餅。
“我看老三在外頭是發達了。”羅娟兒攪合著麵糊,嘴裡小聲的嘀咕著。
慧香往灶門裡塞著柴火,聞言略抬了下頭,“大嫂,你咋知道?”
“你看娘都專門殺雞給他倆吃了,這還用說?唉,老三確實腦筋靈活,不像咱們呐,不敢闖,不敢拚,隻能守著幾畝薄田在土裡刨食,一年到頭累個半死,也賺不了幾個錢,瞧不見長輩的好臉色,可這能怪我嗎?就拿我們做老大的來說,敢拋下家裡去外頭闖?也就老三有這個運氣。”羅娟兒一肚子氣,心裡也膈應著昨晚周老三不同意將田租給他們。
不過,這話暫時不能拿到明麵上說。
慧香撇撇嘴,不想聽羅娟兒發這莫名的牢騷,煩人,她往灶門裡加滿了柴禾,拍了拍手,起身就往外頭走。
“哎,慧香,這早飯還沒做好,你上哪兒去啊?”羅娟兒急忙喊了聲,生怕慧香是要回屋躲懶。
慧香回過頭,無奈的說,“我去拔兩顆蔥,切了加到麵糊裡一塊煎!”
等早飯吃完了,吉祥和周老三一起出門,先去找周春君簽訂字據,這事情叫兩家長輩見證簽字畫押就成,周虎生披上衣裳,邊抽煙邊出去了。
這字據簽訂了,事情便是板上釘釘,改變不了,羅娟兒歎了口氣,瞪了周家老大一眼,取了把鐮刀出來扔在他的腳邊。
“哐當”一聲把周家老大嚇一跳,“你啥意思?”
“啥意思?還能有啥意思,叫你去竹林裡砍幾根竹子回來,咱們抽空編些筐子篩子,趕集時好拿出去賣,換錢!”
……
“鐵牛,你嫂子想上山轉轉,你下午有空不?有空帶著我倆去唄?”
定好了字據後周老三沒有回家,拐了段路去尋周鐵牛,這小子翹著二郎腿躺在床上發愣,他太爺爺又出門找人聊天下棋去了,周鐵牛沒事情乾,正閒得發慌,聽見周老三隔著院門喊他,話音未落就穿上鞋出來了。
“有空!三嫂想去哪耍?”周鐵牛說起上山的事情,熟悉的就像是在說自己家的堂屋,每一處都熟悉的很,“後山比較陡峭,全是石頭,一般人還不敢上去哩,冬天我上山砍柴就愛往後山去,隻有我一人,砍柴可快了,從村口出去有個小山包,地勢比較平,咱們村好多老人小孩都往那去,人多了,就沒啥可采的好東西,你們想去哪兒?”
周老三撓了撓頭,那後山他和吉祥爬得上去才有鬼了,可小山包又沒啥意思,“就沒個折中的地方?”
“有!當然有!”周鐵牛想了想,“可是挺遠的,要翻過小山包再往裡頭走,那兒人少,林子深,不過地勢算平緩的,去不?”
周老三有點猶豫,他怕吉祥沒力氣走那麼遠,正想開口叫周鐵牛再想個地方,吉祥用胳膊肘撞了下周老三,“咱們就去那吧,我每天吃那麼多也不是白吃的,力氣大著哩,咱們走吧。”
“那行!鐵牛啊,你在前頭開路!”
三人一起上山還是頭一遭,周鐵牛扛著一柄鋤頭,給了周老三一個鏟子,吉祥拿著把鐮刀,去山裡頭,哪怕是近的地方,周鐵牛也習慣性的會帶上武器。
他們沿著小路出了村子,很快就到了小山包,果然在那裡看到好幾個采菌子,挖野菜的老人和小孩,地裡能吃的東西都被刨得差不多了。
春日已到,山坡上開滿了一片一片的小野花,還有粉翅蝴蝶和小個子螞蚱在裡頭蹦蹦跳跳,天氣不錯,走了一陣子竟然還出了太陽,曬在身上暖洋洋,特彆舒服。
“這可是好兆頭,沒準能摘到些少見的山菌哩,吉祥,你看著點腳下,彆踩著坑,要是走不動了,就告訴我,咱們就停下來休息。”周老三興致挺高,一路上說個不停,他前十幾年都在私塾念那些無聊的四書五經,去山裡采菌子這事情,對他來說也挺新鮮。
吉祥也差不多,呼吸著新鮮的空氣整個人都清爽了,“你放心吧,我會小心的,絕對不拖你們後腿。”
小倆口說話總是忍不住帶著些膩歪勁兒,還好周鐵牛憨得厲害,啥都聽不出來,反而認真的說,“嫂子你哪裡的話,咋會拖累我們哩,你比一般的女孩兒能乾多了,上回唐小貴帶著他堂妹一塊來,咱們去采菌子,看見一隻毛毛蟲她都能叫半天,真是,鬨心得很。”
周老三聽了忍俊不禁,拍了拍周鐵牛的肩,“鐵牛啊鐵牛,你這叫不解風情,人家是怕蟲子嗎?沒準是想引起你的關注哩。”
周鐵牛眼睛一瞪,“為啥啊?”
吉祥聽了咯咯直笑,想起上次周鐵牛采摘的那束桃花來,她一直想問問周鐵牛到底送誰了,今天終於找到了機會,“鐵牛,上月咱們一起去鎮上打掃飯攤的衛生,你路上摘了好大一束花,後來送誰了?”
“啊,這……我送給喬玉香妹子了。”周鐵牛臉忽然漲得通紅,見周老三和吉祥都盯著他瞧,眼睛裡嘴角邊還藏著似有若無的笑,當即臉熱得像剛出鍋的烙餅,結巴的解釋,“上次我收了她買的肉,後來我問她,要我回送些啥,是她說,想要花來著……”
周老三存心逗周鐵牛,“她叫你送你就送?鐵牛,我不知道你這麼聽她話啊,你倆啥時候這麼要好了?”
“沒有啊,哪裡好了,三哥,你彆拿我逗趣了……我們好久都沒見麵哩。”
三人嘴裡說著話,腳下步伐沒有停,不知不覺往山裡走了大半個時辰,他們越走越遠,林子也越來越深,這裡都是幾十年甚至上百年的老樹,樹冠又高又密,彆說陽光漏不進來,就連天光都暗了幾分。
空氣又濕又潮,正適合山菌子生長,加上這地方來的人少,不一會,真叫他們揀了大半簍的菌子,拿回去熬湯或者加油清炒都好吃。
不過走著走著,周鐵牛覺得不對了,往回看,來時的路也瞅不見了,完蛋,好像是迷路了。
“鐵牛,你仔細想想,咱們得走出去啊。”周老三蹙眉,不禁有些後悔走這麼深。
他催一句,周鐵牛就更加急躁了,在附近東看西瞧的轉圈,吉祥繼續撿著山菌,邊撿邊說,“鐵牛你彆急,你成日在山上跑,肯定能尋找路,千萬彆慌啊,越是慌就越亂,我相信你,有你在咱們不能迷路。”
這人果然要靠誇,周鐵牛冷靜一些後,一下就找到了路。
“翻下這個小坡就能下山哩。”
周老三鬆了口氣,“行啊鐵牛,不愧是成天在山裡頭跑的,就是厲害。”
小小的波折很快過去了,更加絕的是,下山的路上周老三竟然和周鐵牛一起打到了一隻野兔子,那野兔足足有十來斤,肥得很,剛好跑到了他們的旁邊。
“還真叫三哥說著了,今天就是有好兆頭啊,采到了這麼多野菌子不說,還打到了一隻大肥兔子!”周鐵牛拎著兔子耳朵,笑得合不攏嘴,“嫂子,你會做兔子肉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