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還沒喝半盞,外麵就有榮慶堂婆子來叫:“老太太使人請二.奶奶過去議事呢。”
熙鳳咽下茶水,沒好氣道:“有什麼事?”
婆子進來回道:“園中諸事悉賴二.奶奶照理,老太太想起來一處缺漏,可不得趕著告訴二.奶奶知道麼。”
這婆子倒會說話,朱嬤嬤就笑道:“話是如此,可也沒個不讓人喘口氣的理兒。二.奶奶累得臉蒼人瘦,若是一個不慎添些病症,沒了頭把式,豈不亂套了?老太太一想疼惜孫媳婦,定然沒有使喚人來回跑個不停的事,你說的那缺漏,定然已告訴了你們,叫你們來傳話給二.奶奶知道的。偏生老姐姐們怕說不清楚,誤會主子的意思,寧肯請二.奶奶跑一趟,也不自己敘說明白了,我說的,可對不對?”
那婆子就訕訕的,熙鳳撫掌笑道:“可算有個明白人了,又肯疼我,替我說一句。這些事情都是小事兒,我展眼就辦了的,下頭的人非得弄的複雜了,遛著我來回的跑,老太太、太太一刻不停,再沒你們這麼辦事的!”
朱嬤嬤笑道:“您也彆怪罪,不是誰都跟你家裡平兒姑娘似的,口齒伶俐,傳話說的齊全明白。她們這些人沒受過調理,老太太吩咐的話未必說的到位,若是這樣,傳錯了意思二.奶奶這裡照辦了,既叫老太太不喜歡又耽誤事,反不如請您過去一次,親耳聽說來的好。況且二.奶奶能乾有巧思,有些個地方,你想的好,當麵就回給老太太,也便宜。”
鳳姐兒就笑:“也罷了,老太太吩咐什麼,直說了罷。若有那不分明的,我再去問也一樣。”
那婆子自覺想辯解的人家都替自家說了,二.奶奶亦沒有怪罪的樣子,也放鬆笑道:“就是街頭巷口,需用帷幕擋嚴實了,這帷幕需要多長多大,家裡還沒備下呢。還有一則,園子裡有一隻孔雀,一籠子白兔,許是因天寒,有些蔫蔫的,不大精神,請奶奶的示下。”
鳳姐心道,怪道老太太要趕著在羅翠塢叫婆子來說呢,原來打著叫程家出帷幕的主意,這婆子吞吞吐吐差點壞事。隻是朱嬤嬤才幫著自家說了話,就算計人家兄弟,做出來怪不講究的。
朱嬤嬤笑道:“我說什麼事呢,你們也忒沒成算。這關防帷幕設在何處,多高多寬這都是有講究的,得人家宮裡的內官出來看了才作數。就是此時備下了,那高度不合宜,布匹顏色乃至花紋不合適都是白做工。”
鳳姐眼前一亮,忙笑道:“嬤嬤有見識,快與我們說說,誰知什麼時候來看,到時候再準備可來不來得及?”
朱嬤嬤笑道:“這妃嬪省親之事是開天辟地頭一遭兒,我也說不準。隻是宮裡種種儀注規矩不一,我勸二.奶奶先多多備下布匹,反正這帷幕簡單的很,不過就看規製如何了,到時候現剪裁也來得及。”
鳳姐想一想,笑道:“因著娘娘省親,庫裡各色綢緞布匹堆山成海的,倒是不必另備下。隻是要多早晚那些內相大人才出來相看?這些內官行事多有條例的,嬤嬤隻幫我猜度大致日子,我這心裡七上八下的。”
朱嬤嬤想一想,笑道:“若隻是看方向,關防、帷幕,教導退、跪、進膳、啟事這些規矩的,聽起來繁雜,實際上都有小太監照管著,提前三兩日都能準備停妥。隻是……”
鳳姐知機,忙令婆子道:“我聽嬤嬤講些見識,你先去罷。這兩件事,我自有主意。”
看房內無外人了,鳳姐忙問:“隻是什麼?”
朱嬤嬤就笑道:“這原是外差,撈油水的好時機,大小內官們都指望著呢。一二日能辦妥當的,必然要托擴到三四日,亦是人之常情,府裡難道還缺這幾兩銀子麼。又有府上娘娘的威儀在,他們也不敢做的忒過逾了,我估量著,大抵提前四五日,正月初十或十一就有內官來府上了。”
鳳姐立刻就明白了,她心道,有娘娘在,量那些太監也不敢獅子大張口,左右不過千把兩銀子的事情,就算翻一倍又如何,幾十萬上百萬的銀子都花用了,還差這些呢。
還未道謝,就聽朱嬤嬤又笑道:“方才聽說貴府省親園子裡有孔雀和兔子不大精神,這孔雀是你們這等門第豢養的稀罕鳥兒,咱們莊子上沒有,可這白兔子,卻是不缺的。我們那個小莊子,雖不大也不敢和貴府的比,但好在近便些,況水草豐美,養的兔子又乾淨又健碩,明兒就叫他們送一車過來。”
鳳姐也知道尋常農家人養家畜都粗的很,那些白兔子養著養著就又臟又臭,這些東西又不能下水給它們洗刷,隻怕一過水就得死一片。若是自家去尋,得買回來幾百隻裡頭挑選乾淨精神的,雖沒幾個錢但不夠麻煩的。正有些煩惱呢,聽這話,忙笑著謝了。
朱家莊子上的確養了不少兔子,這東西繁殖極快,又能吃肉又能用皮毛,有那朱繡蘊養的水,更是又肥又白。這東西不值錢,一車也比不過一匹布,朱嬤嬤這好處給的恰如其分,也堵了自家沒出那帳幕的嘴。
況且前頭這些話也不是白說的,兔子也不是白給的,朱嬤嬤正有話呢。“繡丫頭過年便十五了,她舅舅看不得她這麼散著,明年就要接家去給她上上規矩。我想著她在老太太跟前一場,若是不吱聲便離了倒顯得涼薄,可當做事情正兒八經的說道辭彆也沒這個理兒,到底不是貴府正經的親眷故舊,還攀不上那個台麵去……”
鳳姐一聽,立刻大包大攬,笑道:“朱繡妹子隻管家去,老太太問起來有我呢。她自家尊重,不跟老太太正經作辭是她沒想著要擺皇商家小姐的譜兒,若是實在論起來,也有這個體麵。不當正經事跟老太太說,我這矮了兩輩的卻沒什麼,到時候隻說跟我這兒正經說過就是了,這也是你們體貼家下正為省親忙亂的好意。”
朱嬤嬤笑道:“既這樣,可就多謝二.奶奶了。”
這話說了,正月十五出府也使得,朱嬤嬤聽說十五賢德妃省親,已下定了主意,十二十三日就叫繡兒家去,十五看過燈會後,也不教繡丫頭再回來了,索性一杆子舅舅家住下罷了。
朱嬤嬤估量著初十,十一才有太監來賈府教看,這還是賢德妃聖寵平常的前提下。那些內侍都精的很,若是真寵妃,早有恩準省親後,就有體麵的大太監上門來把一應規矩儀注說透了,叫不必惦念著,省親前二日方有大批內官幫著打理妥當,根本不用寵妃娘家多操心。
可偏生初八日,就有太監出來看方向,許多小太監都跟來了。榮國府忙亂異常,銀子流水一樣撒出去,還要山珍海味的照管這些人吃喝。
不僅朱嬤嬤心裡嘀咕,就連王熙鳳也狐疑:難不成娘娘在宮裡並不如府裡猜測的那般受寵?
初十日,五城兵馬司也遣了人手打掃街道,攆逐閒人。朱繡方才坐上程家馬車,還未出西街門,就被攔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