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接到老父書信,依林如海的意思,她是外眷,況且又無父母在旁,不願意叫她去跪拜迎奉賢德妃。黛玉想一想,這原是賈氏宗族的喜事,自己一人在京,旁人看自己,就是代表著林家,父親一身傲骨,林家確實不需伏低做小的去逢迎。
照比王家和史家,這兩家同住都中,不僅他們老爺太太這些長輩無一人前來,就是小輩兒姑娘們也沒來湊這熱鬨。黛玉分明聽說太太都打發人請過的,隻是人家都婉拒了。自家若是扒上去,豈不是擎等著人看輕麼。
若真是住對月,自己不去拜見卻又說不過去,黛玉心裡思量著,才有此一問。
朱嬤嬤因笑道:“斷沒有叫宮妃在外頭盤桓多日的理兒,若都這麼著,就亂了套了!”宮外頭和在宮裡圈著可不一樣,宮外天高地闊,再多雙眼睛也看不出來,萬一出了什麼醜事,皇家的臉麵往哪裡擺呢。
黛玉聽了,方點頭安下心。又聽陳嬤嬤笑語:“上元節的燈會姑娘看不成了,等到八月十五,不冷不熱,那時候都中的煙火燈會才熱鬨呢,老爺必然要帶姑娘遊玩一圈兒的。”
朱嬤嬤也笑道:“可不是,一年這兩個時候,正是內宅的姑娘奶奶們好不容易解禁的時節,多少高門大戶的小姐們也出門去呢。偏生這府裡不興這個,隻把女孩兒都圈起來,出門做客不帶著,這些節日也一並隻自家樂嗬。連累的咱們姑娘也不好出去的,好在總算林老爺要上京來了。”
這話把黛玉因提及賈敏生出來的感傷都驅散不少,忙命杏月:“把欽天監黃曆拿來我看。”
朱嬤嬤隨便一說都明白的事情,偏生榮國府諸人想不明白,下人竊竊私語常要猜度賢德妃娘娘要在家中住幾日。
賈母帶著闔族中女眷,穿著沉重的品服,在榮國府大門從卯初就等著,好幾個時辰下來,早已凍得嘴唇烏紫,幾乎站立不住。
鳳姐身上並無誥命敕封,因此站的位置偏後些,看著尤氏與王夫人並排侍立,縱然心胸比往日寬大些,也禁不住眼紅吃醋。
正胡思亂想著,午時一個太監坐著大馬緩緩的來,賈母忙親自去接,探問消息。
隻聽這太監漫不經心地說甚未初晚膳後,還要去寶靈宮拜佛,又要進大明宮領宴看燈,最後才請旨起身。這大約著時辰得等到戌時呢。
賈母一手拄著烏木拐,一手被邢夫人攙扶著,聽說這個,挺著的一口氣全卸了,又冷又累,勉強吩咐鳳姐道:“你先照理著園子,請這些內相去後頭吃酒飯。”
鳳姐再沒心思爭鋒,她臉上的神色微微收了一收,一麵連聲應下:“老太太、太太且請回房去,等是時候了再來也不遲。”一麵用心打量那太監神色。
王鳳姐察言觀色的本事自是爐火純青的,這會兒看那太監大模大樣擺出老爺的款兒,心下已涼了半截。自思道:早知這規矩,如何不提前打過招呼來,倒由著闔族老爺、太太們在寒風裡頭凍了一晌?這麼看來,娘娘果真不若傳言中受聖寵,隻怕頗受冷待才是真的。
她一想老爺房中四個姨太太,年輕的白姨娘、柳姨娘,服侍多年的趙姨娘和周姨娘,早先柳姨娘多受待見,那屋子布置的比太太房裡都精致,可自打新納了個年輕嬌憨的白姨娘,這柳姨娘如今也就那樣了,更不用提從來不受重視的周姨娘,這人在府裡隻龜縮著,平常都想不起還有她。有寵和無寵的差彆就這麼大,這還隻是府裡呢,皇家何止四個呢,有名沒名兒的四十個都不嫌多,娘娘在宮裡,若是如過氣的柳姨娘還罷了,若是像周姨娘,才正經坑死人了呢!
好在一直到戌時,賈母領著內眷凍第二回時,賈妃的儀仗浩浩湯湯,華麗尊貴非常,倒叫王熙鳳好受一些。
榮國府省親彆院金碧輝煌,各色紗綾紮成的花燈燦爛精致,更好百合香煙繚繞,團團簇簇,十成的富貴氣象。
更衣、升座、奏樂、見禮、三獻其茶,種種繁規冗矩下來,用了大半個時辰,賈妃才得以與親人廝見。
嗚咽哭泣一番,好不容易止住了,賈妃因問:“薛姨媽、黛玉、寶釵、湘雲因何不見?”
王夫人臉上一頓,啟奏道:“外眷未乾擅入。”
元春聽說,忙叫快請,須臾間,薛姨媽等人進來,隻不見黛玉。賢德妃臉上毫無異色,也絲毫未問因由,隻與薛姨媽等敘些寒溫私情。
鳳姐早已悄悄在賈母耳邊回過,因事多,賈母前時並未放在心上,可眼下聽娘娘話裡,把黛玉還要放在寶釵之前,她眼睛一閃,莫非娘娘也更中意黛玉?
待賈妃見過寶玉,更是親近難言,一時間淚如雨下。好不容易勸止住了,尤氏和鳳姐忙請遊幸園子,賈妃又命諸姊妹和寶玉賦詩,湘雲大放異彩。
卻說作完了詩,賈妃又點了四出戲。十二個小戲子之中,賈妃最愛齡官,不僅賜下金盤糕點,還命再作兩出戲。
管著女戲的是賈薔,齡官被他捧著哄著十分的心氣高傲,常作驚人之語,此時又斷不肯依從賈薔點的兩出,偏生要作什麼《相約》《相罵》。賈妃竟也喜歡,和顏悅色的命不可難為齡官,還賞下兩匹宮緞並荷包和金銀錁子等物。
就連王夫人暗地裡也納罕,當日元春在家時,說是千尊萬貴也不差的,她麵上看著溫柔大度,實則頗有一點子傲氣,家下奴仆,縱然是賴大家的也不大看眼裡。如今做了娘娘,反倒對一個下九流的戲子和顏悅色,愛重起來。
近身侍奉過這位大姑娘的下人,並賈母等人皆心裡疑惑,唯有在彆室款待的抱琴聽見,心裡清楚:娘娘這是憐及自身了。
賈氏四姝,琴棋書畫各善一樣,這賈元春正是擅琴,她的貼身丫頭也特地喚做‘抱琴’,這聽起來頗為雅致,實則還不若不擅這琴呢。
抱琴心裡清楚,她家娘娘以琴入聖眼邀寵,以皇後身旁女官身份得幸,大大得罪了皇後不說,就連聖上,也慣愛叫娘娘彈奏一曲。就連今日大明宮領宴看燈,吳貴妃和周貴人都不安好心,調唆著讓娘娘獻曲取樂,幸好甄太妃幫了一嘴,才勉強掩過去這茬。
榮國府鮮花著錦、烈火烹油且不說,都城燈市熱鬨也不遑多讓。
朱嬤嬤照看著黛玉離不得身,程舅舅帶著自家小姑奶奶並幾個力婆從下晌午就遊逛起來,可是儘興的很。
一直到亥正的煙花都放過了,朱繡拉拉程舅舅的袖子,小聲問:“舅舅,那個……人呢?”不是叫我看一眼嗎?
興致勃勃的程舅舅聞言,哼的一聲,氣道:“女兒外向!”
好一會,才不情不願的帶著外甥女往街上最高最亮的一處燈塔去,撇嘴道:“那邊那個,板著臉的就是。”
朱繡在燈塔下麵掃視了兩遭兒,都沒認出哪個來。這燈塔搭的巧妙,不少年輕姑娘都過來賞看,有姑娘們嬌聲脆語的,可不就把小兒郎也吸引過來了麼,隻都笑嘻嘻的,有甚板臉的。
朱繡尋不著,再拉舅舅袖子問詢時,忽然在燈塔後麵彩棚暗影裡看見一個長身玉立的熟悉麵龐。
隻教朱繡愣住了。
正是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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