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一大早董姥姥就煮好了雞蛋,家裡人都分了一些,董天碩一手一個抓著吃,白子慕小口吃還覺得噎得慌,董姥姥就讓他掰碎放在粥裡吃。
“子慕,吃雞蛋好,吃了眼睛明亮。”
董姥姥這麼說,白子慕就乖乖吃完了那一小碗。
董玉海不怎麼管家裡這些小事,等孩子們吃飽,就帶著他們出去掃墓。
吳金鳳在家陪著董姥姥,老太太昨天去了一趟,在墓前哭得眼睛都腫了,家裡人看不下去,不舍得再讓她去了,由兒孫出麵儘孝。
董玉海是家中長子,又是重孝,連著掃墓三天。
他帶著董天碩和白子慕一起去了陵園,那一處在山腰上,依山傍水,不遠處的其他山上還有人來踏青,風景不錯。
董玉海昨天已經來打掃過了,今天帶著孩子們又把那些碎紙屑清理乾淨。
“天碩,上麵壓的那幾張紙錢拿下來。”
“哎。”
董天碩小心去拿了,他遞給父親,董玉海讓他燒了,接著又拿了幾張黃紙錢給白子慕,讓小孩壓在固定的位置上,“你媽不在,你替她吧。”
白子慕懵懂,按舅舅說的做了。
小孩今天穿的依舊是素色衣服,一件鵝黃罩衫,褲子也是米白的,小鞋子乾乾淨淨,走了一段路沒弄臟鞋麵,跟一旁的董天碩截然不同。白子慕把黃紙錢放好,最高的地方他夠不到,董玉海抱他起來,讓他放好,低聲道:“爸,小妹和孩子來看您了,您放心吧,她們母子現在過的很好……”
白子慕被抱的太高,就會緊張,等到被放下才好了點。
董玉海揉他腦袋一下,淡淡道:“做的很好。”
掃墓,祭拜親人,董玉海每一件事都做得中規中矩,就像他整個人一樣。
他拿了供果給兩個小孩吃。
東昌小城有這樣的傳統,據說吃了之後,祖輩可以保佑小孩子平安長大,耳聰目明。
董玉海趁他們吃的時候,跟他們講了下什麼是親戚,親戚間要做什麼。他眉頭微擰,還在想之前兩個小的打架的事:“總之,你們是表兄弟,不管在外頭還是家裡,都不能鬨,大的讓著小的一些,小的也要聽哥哥的話。”
董天碩哼了一聲,白子慕也低頭看橘子,小手認真努力地在那剝橘子皮。
董玉海:“……”
董玉海:“你們是親戚,以後死了都要埋在一處墓園,瞧見沒有?就這,挨著你爺爺。”
董天碩大為吃驚,眼睛瞪圓了:“可是,可是他不姓董……也跟我們在一起嗎?”
董玉海以為他又要犯老毛病,故意嚇唬他,點頭說是,儘可能的把親戚的意思用自己的方式傳達給兩個小的。他想了想又補充道:“所以現在關係好一點,彆再鬨了,以後幾十年還要互相幫襯。”
董天碩:“!!”
那豈不是,以後雷東川也要搬過來和他當鄰居?!
董天碩扭頭看著祖墳,青山綠水的剛才還覺得挺好,這會兒已經開始腦補,他爺爺的在中間,然後他自己和白子慕一左一右立在這,白子慕旁邊肯定就是雷東川,緊跟著就是雷東川身後那二十多個小弟,雨後春筍似的小墓碑一個接一個突突往外冒,把他圍攏在最中央——
董天碩人都傻了。
這他怎麼打的過啊,彆說現在,再活一百年到了地底下也打不過。
董天碩老老實實縮在那吃供果,不敢哼聲了。
過了沒一會,又有人趕來。
董玉秀也來了這裡,她人剛下車,一路風塵仆仆,除了提著的旅行包,手裡還拎了一遝香燭紙錢。
董玉海看到她並不意外,衝她點點頭,讓了一個位置給她。
兄妹二人都很沉默。
董玉秀擦拭了一下墓碑,照片上是一個普通老頭,頭發花白,眉宇間能看出古板和固執的痕跡,眉頭總是不自覺向內攏著,看起來有些不近人情。
董玉海道:“你小時候,每回和爸頂嘴最多,但其實心裡一直記掛他。”
董玉秀卻道:“二姐沒來?”
“嗯,爸以前打她太多了……”
“也沒少打我,哥,我記得的,都是你在護著我們。”
兄妹坐著說話,看兩個孩子吃貢果。
董玉海坐在那抽煙,聽到妹妹咳嗽一聲,就掐滅了。
白子慕手裡有個橘子,董天碩拿過去了,意外的,他這次沒搶,隻是把烤過的橘子皮給他剝開,然後又遞了回去,自己悶頭吃自己的。
董玉秀輕笑一下,道:“哥,你回去怎麼教的?天碩比之前懂事多了。”
“他以前小,我工作忙也顧不上,這次回去跟你嫂子談了談,做了下思想工作。”董玉海頓了一下,歎道:“我沒打算再要第二個孩子,就天碩一個,不求彆的,養好他就行了。”
他們兄妹都是在老式守舊的家庭中長大,每個人在年少時或多或少受了委屈,董玉秀被撕毀的美術學院錄取通知書,還有董玉海沉默承受的落在背上的棍棒,全部都是因為父親想給他們“最合適”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