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兒傳得厲害,談論的多,真正去投錢的還是少。
有些人冷嘲熱諷道:“女人辦廠?按早時候的規矩,這可是要觸黴頭的,而且她就那麼一個破倉庫,一窮二白,要是賠了拿什麼還?彆傻了,這錢可千萬不能給。”
另一些也道:“她廠子裡的那些都是老弱病殘,這些人家裡攢點錢可不容易啊,要是有認識的還是勸一勸的好。”
有些女人幫董玉秀說話,還有些人就因為觀點不和但又說不過長輩,賭氣拿了自己存的私房錢去交了一份。
吳金鸝也交了一份,倒不是賭氣,而是手裡有點閒錢。
她去給錢的時候,庫房那邊機器還在運轉,每個人各司其職,看著倒是還挺紅火。也是因為這樣,吳金鸝掏錢的時候,多拿了兩百塊,湊了五百的整數:“我交這些……這怎麼有兩份表格?”
金穗跟她講解道:“這是兩種選項,一份是給利息的,隻借一年,到期連本帶利一起歸還;另外一份是買股份,要看廠子的績效怎麼樣,若是辦得好了,以後每年都會分紅利。”
吳金鸝翻了一下,基本都是來交錢吃利息的,入股的那一份上麵隻寫了兩個人,一個是方錦,另一人則是眼前的金穗。
她笑了一聲,道:“我瞧著這個怪好,還沒見過呢,我填這個吧。”
吳金鸝選了入股,認真填好,交還給了金穗。
這五百塊錢,對吳金鸝來說不過是一兩件羊絨大衣的錢,她本來想去省城買件最新款式的漂亮大衣,後來想想夏天買還早,她衣櫃裡也不缺新衣服,就把錢拿來資助了一下董玉秀。
吳金鸝抬頭在庫房裡看了下,又問道:“哎,你們老板的小兒子,今天沒來嗎?”
金穗道:“你說子慕?他放暑假了,這幾天都在大院裡玩呢。”
吳金鸝有些遺憾,她還挺喜歡那個小卷毛的,這次舍得投錢也是因為董玉秀那個小孩長得實在漂亮,光想著那孩子甜甜軟軟的喊她一聲“姨”,她心裡就美滋滋的。
因為小卷毛不在,吳金鸝跟董玉秀客氣地打了個招呼,就先走了。
回到家中不久,吳金鸝就接到了姐姐吳金鳳的電話,也不知道吳金鳳哪裡聽到的消息,知道她在東昌製衣廠投了錢,語氣強硬地讓她退回來。
吳金鳳道:“金鸝啊,我是你親姐姐,我能坑你嗎?那個董玉秀辦不成廠子,大院裡的人都這麼說……方錦投錢?方錦跟她是鄰居,再說人家老雷家有錢哪,從手指頭縫裡漏出來的都比咱們多,而且她老公是礦上的領導乾部,她董玉秀算個啥!”
吳金鸝敷衍幾句:“行行,我知道了。”
吳金鳳還在嘟囔:“董玉秀是個體戶,說出來都不體麵,你可彆跟她來往了!”
吳金鸝原本還沒什麼,一聽這句立刻被戳到了痛處,發火道:“個體戶怎麼了?吃你家大米啦,我老公就是個體戶,姐,你要是看不上,以後就彆和我來往,我這忙著呢!”
說罷氣呼呼掛了電話。
而此刻,東昌製衣廠所在的倉庫門口。
賀老頭帶著兩個小孩,慢悠悠走過來,雷東川對這一帶挺熟,在前頭帶路,時不時會掐一把漂亮的小花給弟弟送過來,哄他玩兒。白子慕挺喜歡這些漂亮的花草,小朋友一直有個小習慣,手裡有什麼都愛跟周圍的人分享,這次拿到野花也不例外,分了幾支自己覺得好看的給了爺爺。
賀老頭在倆孩子麵前,完全沒有對外人的冷硬脾氣,白子慕給他什麼,就拿著什麼,瞧見小孩寶貝那幾朵金黃色的小花,還故意跟他要:“那幾個怎麼不給我啊?”
“哥哥喜歡呀。”
老頭哼笑一聲,不要了。
光從背影看,這一老一少瞧著還挺有閒情逸致,小孩手裡捧花,老頭背過手去慢慢走,手裡握著幾朵野花、野草,還有一支在地上撿起來的金燦燦麥穗,這麼一小束,頗有野趣。
雷東川帶他們到了倉庫門口,指了指那邊道:“爺爺,董姨的廠子就在這裡。”
賀老頭聽見,就要帶他們過去,但是白子慕卻不肯走了,小孩仰頭道:“爺爺,我不去。”
“怎麼了?”
“雷媽媽,說不可以打擾媽媽工作的。”
賀老頭樂了,對他道:“不打擾,爺爺帶你支持她工作啊。”
白子慕猶豫一下,內心還是期盼見到媽媽,跟著一起過去了,在瞧見董玉秀的時候開心地蹦蹦跳跳跑過去,抱了她的腿一下:“媽媽~”
董玉秀彎腰摸摸兒子的小臉,又伸手探了探他額頭,輕聲問道:“感冒好點了沒有,喉嚨還疼嗎?”
白子慕搖搖頭,又想了一下,伸出小手比了很小的距離:“這有這麼一點點疼啦。”
董玉秀親他額頭一下,哄道:“那媽媽今天晚上早點回去,給你煮糖梨水喝。”
“嗯!”
賀老頭從後麵走進來,他看了庫房裡的布置,點頭道:“還挺像樣,外頭傳得風言風語的,這不自己來一趟,還真不行。”
董玉秀幾次去拜訪都被拒之門外,這還是第一次見到賀大師,連忙跟他問好:“賀老先生快請坐,這裡簡陋,也沒有什麼茶水……”
賀老頭坐下,擺擺手:“我不缺茶喝,就是順路過來看看,哦對了,聽說你缺錢?”
董玉秀愣了下,道:“這個,廠子剛起步資金方麵周轉起來確實有點困難。”
賀老頭又問她:“缺多少啊?”
這話問得太直白,董玉秀都聽蒙了,一時沒能答出口。
賀老頭脾氣古怪,雕琢起東西來有無限耐心,但是聽人回話一時半刻就開始急起來,不等她說又道:“肯定不少,這樣吧,我給你出八萬,剩下的零零碎碎不夠你再自己湊湊,你這廠子小,加起來應該差不多了。”
董玉秀立刻站起身,有些無措道:“這、這太多了!”
賀老頭大氣道:“拿著吧,不是說還能入股嗎,我等著分紅就是了,你好好乾,孩子也彆擔心,子慕這孩子跟我投緣,我帶著就是。”
“老先生,我這真是……都不知道該怎麼感激您。”董玉秀一顆心大起大落,從未想過可以這樣絕處逢生,她感激地給賀大師倒了一杯白開水,剛端過去就看到老爺子正在打白條。
賀老頭在一張白紙上寫了“出借捌萬元,入股資金不必歸還”幾個字,後頭龍飛鳳舞簽了自己名字。
這上麵的字再好看,它也是張白條。
董玉秀:“??”
賀老頭抬高了下巴,傲氣道:“等著吧,明天一早,八點之前,有人把錢送來。”
“哎哎,好。”
董玉秀收了白條,心裡忐忑,但還是帶了一絲希望。
賀老頭寫了條子,要帶兩個小孩先走,雷東川跟在後麵,猶豫幾次,還是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從兜裡掏了一把疊好的零錢給她,小聲道:“董姨,這是我的。”
董玉秀不肯要,想還給他,雷東川已經跑出去了,喊都喊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