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慕就不吭聲了,坐在那裡慢慢的吃麵。
白子慕跟他有點生分,說話也比之前少,更像是遇到一個心心念念記掛了許多年的親人,突然見到對方,明明很親近的關係,卻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跟對方說話。
白子慕想了半天,把空碗推過去,小聲道:“還要一碗。”
郎卡很高興,他認為這是小孩兒跟他撒嬌的表現,他這些年已經模擬過無數遍怎麼養育孩子,現在上手做起來,似模似樣的。
副手帶人把車上部分東西搬卸下來,幫忙送進院子,駐地負責人熱情邀請他們一起來食堂吃飯,他們人多,擠擠挨挨坐在餐廳裡,吃飯的時候很熱鬨。負責人跟著忙了一通,額頭上都有些冒汗,但收到物資心裡高興,還特意過來跟郎卡道謝:“真是麻煩你了,今年燃油送來的早,能多用一陣呢!”
郎卡道:“還缺什麼儘管開口,反正我來這裡也是順路。”
負責人笑道:“哪裡是順路,你這幫我帶了快兩車燃油了,今天留下,我讓食堂準備幾個好菜,請你喝酒!”
郎卡點頭答應下來,他本來就不打算走:“等下還有些事想麻煩你。”
負責人:“沒問題,我上午也沒什麼事,咱們去辦公室說。”
“好。”
沒過一會,門口出現一道身影,董玉秀過來了。
郎卡沒有絲毫猶豫,起身去接她,等董玉秀來他們小桌坐下之後,又去廚房給她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麵過來,這次郎卡也給自己盛了一大碗,坐在那裡吃。他還低聲問董玉秀:“味道怎麼樣?”
董玉秀吃了一口,細細品嘗,笑著點頭:“跟以前一樣,子慕也嘗嘗,媽媽以前不太會做飯,還是……他教我的呢。”
兩位大人都顧慮白子慕的心情,董玉秀更是不敢提“爸爸”兩個字。
但郎卡看他的眼神滿是慈愛,顯然已經進入慈父角色。
白子慕那會兒還小,並不太記得湯麵的味道,聽了隻小聲道:“嗯,跟在家裡吃的很像。”不知道是不是董玉秀提了的關係,他現在吃著,確實有點熟悉。
郎卡看著他,腦海裡有零碎畫麵閃過,他好像見過小孩這樣吃飯,不過那個時候小家夥還很小,戴著圍兜,用小叉子努力卷起麵條認認真真吃著,而他心情也如同現在這般,一麵努力觀察小孩兒的喜好,一麵又忍不住有點自豪。
白子慕垂著眼睛,吃東西的時候也很規矩。
他們一家三口坐在那裡小聲說話,過了一會,雷東川就來了。
雷東川是按平時的時間起的,並不算晚,一進食堂就嚇了一跳,滿滿當當坐了三四十人。他仔細看了之後,又瞧見小桌那坐著的郎卡,心裡明白了大半,找過去跟對方打了招呼,又跟董玉秀笑著問了好:“姨,昨天忙了一天,睡得沉,沒聽到你們在乾活,下回您喊我一聲。”
董玉秀拍拍他胳膊,笑道:“不用,你這幾天夠忙的了,快坐下吃飯。”
小桌上放著一些早點,但是湯麵隻有三碗。
郎卡沒煮他的份兒。
雷東川道:“沒事,我去廚房看看,隨便弄倆小菜,正好小碗兒……子慕昨天念叨想吃小鹹菜,等我會兒啊。”
雷東川去了廚房,很快端了幾樣小菜和稀飯回來。
白子慕卻是一口都吃不下了。
雷東川看了他剩下的半碗湯麵,伸手要拿,白子慕按著沒給。
雷東川疑惑:“怎麼了?”
白子慕不看他,低聲道:“自己吃自己的。”
雷東川樂了:“多新鮮哪,你什麼時候吃過一滿碗麵,給我吧,我幫你打掃戰場,你去吃點彆的,那小菜不錯,你嘗嘗。”
白子慕力氣沒他大,雷東川“搶”過來之後,很自然地吃了。
白子慕沒敢抬頭,但他總覺得有視線若有似無從他和雷東川身上掃過去,探究意味太重,一時間讓他有點坐不住。
吃過飯之後,郎卡帶董玉秀和白子慕一同去找了負責人,因為要對以前的事做核查,也就沒有讓其他人跟著,連雷東川都被關在門外。
辦公室裡。
負責人聽郎卡說完,也是一臉震驚,他看了白子慕又有些了然,喃喃道:“難怪,我說前些天怎麼突然十一局的人也找資料,來了這邊的人也一頭紮在檔案室不出來,原來是這樣……你們的事情我了解了,稍等,我去把檔案調出來,我們慢慢核查。”
白子慕道:“我幫您找,之前翻閱的時候做了筆記。”
幾方努力之後,大概拚湊出當年的經過。
十幾年前隧道坍塌,碎石滾落,有部分人受了重傷被路過的武警部隊救起,但在開車送往醫院的途中,因為天氣、路況惡劣的緣故不慎從盤山公路出了事故,車輛掉入江水之中……
郎卡當年醒來,身上的衣服可能就是當年那位救了他的士兵給他穿上的,袖子紮得緊,應是為了止血。
隻是這件破碎的衣服,也給郎卡指錯了方向,他一直按著迷彩服的線索去找,但他醒來以後已經過了近一年的時間,衣服上也隻留有一個“賀”字,找起來難度太大。
他用那一塊碎布料,找了許多年,隻是武警部隊搬遷過兩次,內部人員的消息又太過隱秘,他當時隻是一個外人,一時打探不到太多,隻能一個部隊一個部隊地找過去。
他找到了三個駐守營地,而飲馬城的是其中一個。
登記在冊的賀姓軍人有數名,但年齡和身高,沒有一個和郎卡對得上號的。
陰差陽錯,等到了今天。
……
負責人歎了一聲,道:“這怎麼能對得上,你根本就不姓賀,原來你就是白長淮。當年我們也找了許久,但是這份工作證件殘缺不全,我們一時也不知道是哪個兄弟單位的,但是對方送來,我們就收下好好保存起來,幸好把這張證件留著了。”
郎卡昨天已經激動過,現在看起來比在場其他人都要平靜許多:“還要再核實確認一下,如果方便的話,我希望能知道關於白長淮的所有資料。”
負責人答應一聲,去向上打申請加緊辦理了。
郎卡坐在那裡,他身旁的董玉秀把手搭在他胳膊上,郎卡反手握在掌心,又抬起另外一隻手給她輕輕擦了眼淚,低聲安撫:“不哭,這是好事,如果能找到資料,我看過之後或許能記起更多。”
董玉秀哽咽著說不出話,她從剛才起就一直聽著,她之前想過丈夫會在這裡有些苦難,但從未想過他吃了那麼多苦,連這條命都是撿回來的。
白子慕手放在衣兜裡,握著還未拿出的手帕,猶豫一下,站著沒動。
媽媽心裡盼望的人回來了。
她現在需要的,不是他。
郎卡先發現了白子慕的小動作,他抬頭看了一眼,招招手讓他過來,白子慕走進兩步就被他喊了一聲小名:“子慕,你做的很好。”
白子慕繃著臉,乾巴巴道:“沒有,我隻是和其他人一樣,你不在的時候,我來照顧……”
郎卡笑道:“我聽說你平時吃東西都吃很少,從來沒有過滿過一碗飯,但是今天你吃了一碗半湯麵,你喜歡吃我做的飯,我很高興。”
白子慕垂眼,沒吭聲,但耳尖泛紅。
他還是第一次聽到父親的誇獎,和他想過的很不一樣,要更和善,也更有力。
他心裡,有那麼一點點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