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在還未乾透的血泊裡跪了下去。
他伸手,想將上皇已經被燒焦的瞪得極大的雙眼闔上。
上皇殘餘的眼皮在他手下破碎了。
他手一抖,從袖中抽出一條帕子,蓋在了上皇臉上。
“戴權!”他指向榻上,抖著聲問,“這是何人?”
戴權急走進來,關上了內殿門,在忠順親王斜後方拜下:“回陛下,此為靜思師父。”
“說她的俗家名字!”。
“回陛下……是北靜王妃甄氏。”
忠順親王渾身一顫,回過神來,見殿內隻有他一個站著的了,也忙跪下。
他可不是毛頭小子……
父皇生前和北靜王妃做了什麼,這榻上地上全是痕跡!
此等醜事、此等醜事,皇兄會不會……
皇上閉了閉眼睛:“有多少人進過這裡?”
戴權忙道:“算上老奴,隻有六個人。”
皇上命:“都關起來。誰敢多說一句,立斬!”
忠順親王鬆了口氣。
皇兄果然還是想把這事遮掩過去的。
皇上命:“將甄氏移回西寺居處,將服侍她的所有人看守起來。把各處僧房鎖住,一人不許走動。且將父皇遺體送回宮中,再辦喪儀。”
他問:“六弟?”
忠順親王忙道:“臣弟在。”
他歎道:“父皇駕崩,隻餘你我兄弟。今後大周如何,全看你我了。”
忠順親王忙膝行上前,叩首道:“臣弟微賤愚莽,難當大任,若皇兄不棄,願為皇兄驅使,皇兄有命,臣弟無有不從!”
皇上將忠順親王扶起,雙眼含淚,哽咽道:“六弟……”
忠順親王跪伏在皇上膝上,哭道:“父皇崩逝,臣弟就隻有皇兄了……”
兩人在上皇的屍首旁哭成一團,戴權在旁勸解許久。
皇上又對戴權哭過一回上皇,才命人進來辦事。
他與忠順親王親自抬著上皇的屍首,一步一步走出山門。
禁軍統領蔣慶在路旁跪下:“請陛下治臣之罪。”
將上皇的屍首送入禦輦,皇上親手將蔣慶扶起:“父皇是含笑離世,無疾而終,蔣愛卿多年來護衛有功,何罪之有?”
蔣慶又拜倒在地:“微臣必將誓死報效陛下!”
皇上點頭,心內一笑,又將蔣慶扶起:“這一路,還要靠蔣愛卿和羅愛卿共同護送父皇龍體回宮。”
蔣慶這才看向皇上身後。
這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羅焰,馬上就要一飛衝天了。
蔣慶是從一品禁軍大統領,羅焰隻是正三品儀鸞衛指揮使。兩人從無往來。
但現在,蔣慶主動對羅焰十分客氣地一禮。
羅焰比他更客氣地還了禮。
看到羅焰的態度,蔣慶心裡有了些底。
看來,皇上確實還想用他。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做不了皇上的心腹,再混幾年,能從這個位置上平安退下去,也算是好結果了。
上皇的禦駕緩緩動了。
皇上命收了他的儀仗,隻和忠順親王一左一右,徒步跟在上皇禦輦後,一路走回了大明宮。
天子薨逝,滿城縞素。
今上純孝悌愛之名傳遍了京城,又隨著國喪的消息,通過快馬傳遍了整個大周。
上皇會在宮內停靈七七四十九日,方由今上再率王公百官,親自送去孝慈縣皇陵歸葬。
林如海五個月的傷假已過,隻好一日不落參加上皇的喪儀。
不過,他給寧安華請來了病假,讓寧安華得以在家中享受滿園春光。
又是一年國孝,黛玉的婚事又能多一年喘·息,讓寧安華近日的心情都非常不錯。
她的好心情止於二月初十這天。
這日下午,羅十一消失了半天,傍晚回來暗示她,皇上懷疑她是裝病。
羅十一沒說太多。
但寧安華思考一會,也意會到了。
上皇已死,皇上坐穩了皇位,不論上皇生前如何,都不影響他成為了代表著“皇權”的一個符號。
如果寧安華是裝病不參加上皇的喪儀,那麼,在皇上看來,她並不是對“上皇”不敬,而是對“皇權”不敬。
她問林如海:“你還認為皇上是明君嗎?”
她覺得他的想法似乎變了,又似乎沒變。
林如海思索良久,仍說:“隻要能使吏治清明、百姓樂業、天下太平富足,就是明君。”
寧安華一笑:“我明白了。”
既是“病假”,她本就在裝病,每日習武都取消了。
這日之後,她裝病的用心程度更上一個台階,完美躲過了上皇的喪儀。
上皇駕崩二十七日後,皇上正位紫宸殿,皇後正位鳳藻宮。
皇上尊生母沈太妃為聖母皇太後,遷居長寧宮。
北靜王妃離世,皇上念及孝慈太後垂教之恩,賜其母“承恩郡君”封號,賜其弟甄寶玉蔭監名額。
如果甄寶玉足夠出息,甄家就不必等三代以後才能出頭了。
四十九日後,皇上離京送葬。
五月,禦駕回京。
吏部尚書辭官乞骸骨,皇上三留不得,隻得準其回鄉養老。
六月初一大朝,上令戶部尚書林海調吏部尚書,即日上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