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焰學著她伸出手。
寧安華手向前,五指的指腹與他的指腹一一相貼:“羅焰發誓:”
低沉又堅定的聲音跟上:“羅焰發誓:”
“若無寧安華精神清明、不受任何威脅逼迫地親口準許,羅焰對任何人都隻能說,今日,羅焰和寧安華殺所有叛軍,超過七成是羅焰斬殺,僅有不到三成是寧安華所殺;羅焰隻能對人說,寧安華的武藝遜於羅焰,今日一切,都是寧安華聽從羅焰指揮所做,並無一處是寧安華想出的辦法。”
“誓言一應內容和起誓任何相關之事,也皆不可對第三人言明或暗示。”
羅焰一字一句跟隨她念出來。
每說出一個“寧安華”,他就覺得心跳又快了些許。
“如違誓言,”
“如違誓言,”
“會立刻口不能言,耳不能聽,雙眼不能視物,五官潰爛,五感皆失,雙手雙足再不能動,忘空一切,狀若癡傻,眾叛親離,世間再無一人可以相信,也再無一人能給你信任。”
這是在寧安華現在的能力範圍內,全部能不打折扣實現的咒言。
字字惡毒的詛咒,羅焰清晰吐字,甘之如飴。
叛軍重新包圍了他們。
寧安華仍然隻用六七分力,保持和羅焰殺的人一樣多,時不時順手幫他除去一兩個危險。
就算他發了誓,她也不會把全部能力暴露在他麵前。
但和羅焰並肩作戰實在是一件痛快的事。
她的武藝都是十一教的,和羅焰配合起來如魚得水。似乎他們不是第一次這樣聯手。
這讓她又想起前世。
這次是快樂的回憶。
殺儘這一批叛軍後,他們還沒來得及稍作喘息,又是一陣地動天搖。
兩人跑到空曠地,站穩後立刻看向蓬萊殿。
在地動和數次餘震後,又遭受了叛軍一個多時辰撞擊的蓬萊殿,終於沒能承受住這次餘震,牆壁開裂,殿門變形,瓦片不斷砸下,整座大殿即將坍塌。
叛軍被主將喝命退至階下。
殿門搖搖晃晃地從裡麵被打開。
最前是一排禁衛舉著盾,盾後是蔣慶緊緊跟隨在皇上身邊。
羅焰和寧安華對視一眼。
兩人一同衝向叛軍!
此時,另一股喊殺聲從蓬萊殿東北方向傳來。
聽聲分辨出來的有多少人,羅焰胸口一痛。
來的是叛軍。
五百儀鸞衛……都沒了。
但隨即,西北方向又有一千餘人奔來,大喊:“府軍前衛、府軍左衛在此,誰敢損傷禦駕?”
羅焰停下:“是文津樓和四麵雲閣裡的人。”
寧安華:“他們自救出來了。”
六千人,隻出來了一千八百人。
下一秒,寧安華還聽到了騎兵正在趕至。
她問羅焰:“約有五千輕騎從東麵來,是‘意料之外’嗎?”
羅焰:“不是……”
羅焰:“京營援軍來了?”
他也聽見了厚重的馬蹄聲。
林大人……帶著援軍回來了?
在京營輕騎下馬列陣進宮門之前,宮內雙方的兩股援軍已經碰在一起。
叛軍主將提劍上階一步。
羅焰和寧安華再次衝向叛軍。
寧安華衝入敵陣中,隻用三四分力,身上瞬間多了一道傷口。
她眼神示意羅焰不必管她。
寧安碩站在蓬萊殿外的高台上,看到兩個人如遊魚一樣鑽入了敵軍主陣。
他把眼皮揉了又揉,生怕是在雨夜裡他眼睛出了問題:“……姐姐?”
他身旁的人都看向他。
皇上:“什麼?”
寧安碩指向下方:“是我姐姐……”
他指著的那道身影越來越近,台上眾人都看出了那是一個女人。
一個渾身是血的女人。
另外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是儀鸞衛指揮使羅焰。
在方才的大半個時辰裡,就是他們兩個人牽製住了外麵的數千叛軍。
皇上拔劍出鞘:“難道我等須眉還不如清熙郡君一介女子?隨朕衝出去!”
高台上僅剩的五百餘人一同衝下台階,竟有不可阻擋之勢!
蓬萊殿在他們身後轟然倒塌。
大量火把出現在了叛軍身後。
林如海鬢發淩亂,口角噙血,雙眼在雨夜裡亮得驚人。
妹妹,我回來了。
……
一個時辰後。
叛軍大半在混戰中身死,小半被活捉。
蔣慶、羅焰和京營節度使分頭帶人在行宮內外打掃戰場。
林如海帶人去文津樓和四麵雲閣救援被埋的禁衛。
行宮宮殿倒塌大半,且餘震未歇,禦駕和隨駕所有人,搬至行宮西南寬闊獵場處搭建營帳。
聖上命優先搭建傷營,再搭禦帳。
寧安華得到了一所大帳。
人力不足,她沒要熱水,僅用冷水洗去身上的血,換了一身乾淨衣服。
她故意受的幾處不輕不重的傷也被妥善地上藥包紮——是黛玉、菊露和寒燕帶傷做的。
她們自己受過傷後,對她的傷口格外小心。
其實她可以減弱自己的痛覺。這點傷口對她來說也不算什麼。
但看到她們這樣,再想到林如海痛惜的眼神,她也不自覺認為她今日是過得有些辛苦。
實際上,她體內異能還剩了大半,體力也還多得很。
被派去“護衛”在獵場行獵的女眷的禁衛也有問題。
但劉夫人出身武將世家,武藝不俗,學過兵法,與吳鴻之妻帶著女眷們、想追求姑娘所以一起來行獵的公子們、內侍、宮人和各家仆人經過一番苦戰,以受傷五十餘人,死亡九人的代價反殺了叛軍。
他們正想回行宮一探消息時,先有地動,馬匹四散奔逃。
車馬少了大半,行進速度慢下來許多。
等遇見了盧芳年一行,兩邊換過消息,劉夫人決定原地等待。
林如海和京營節度帶著援軍趕來,於半路分出三百餘輕騎去尋找各家女眷。
因此,行宮戰事結束不久,女眷們就和各自的家人重得相見了。
林黛玉、菊露、寒燕和林家的婆子們也被送到了寧安華身邊。
寧安華係好衣帶,挽起半濕的頭發,戴上鬥笠:“我出去看看,你們好生在裡麵歇著,累了就睡,不用等我。”
她們今日都是第一次見血殺人,隻怕要做噩夢了。
她道:“我會儘快回來。”
寧安華身上有和羅焰要來的令牌,可以在整個營帳群裡暢通無阻。
她穿的是儀鸞衛的黑衣,又戴著鬥笠遮住了大半的臉,沒引起什麼注意就來到了軍隊蓄水處。
天災之後最易出疫病。疫病又大半是從吃了不乾淨的水上來。
還不知青兒、鬆兒和蓁蓁在京裡怎麼樣了。
她希望秋獵隊伍不要再出任何問題。
寧安華用了三刻鐘,耗儘異能,將所有儲水淨化完畢,悄然離去。
她挨著黛玉入眠,在睡夢中恢複異能。
常人看不見的,閃著金光的天地靈氣聚成旋渦,湧入她身體裡。
她的異能節節攀升著。
寧安華帳邊不遠就是盧芳年的營帳。
後半夜,羅焰終於得空能來看一眼盧芳年。
盧芳年正醒著等他。
她雙手交疊放在小腹上。
羅焰仍是拽了把椅子,並不坐在她榻邊。
經曆了一番生死,終於平安得見,兩人互問安好後,卻相對半晌無言。
羅焰給盧芳年把脈:“孩子很好,你安心休息,不會有事。”
外麵還有許多事等著他辦,許多……儀鸞衛等著他辨認。
他起身欲要離去。
盧芳年卻喚住他:“夫君。”
羅焰回頭:“怎麼了?”
盧芳年抿出一個笑,眼睛一瞬不眨地盯著他的神情,輕聲問:“夫君,今日寧夫人數次救我,也救了我們的孩子,如此大恩,我想認寧夫人為義母,從此侍如親母,夫君覺得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