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個月前。
建平十五年,八月。
秋日已至,天氣轉涼。
坐了幾日車從千平關回來,又在城外秋收大半個月,寧安青一時不察,又著了涼,隻能在屋裡將養。
長了十幾歲,一年至少病三五次,寧安青養病都習慣了。她按時按頓吃藥,隻在正午暖和的時候出門走走,餘下時間一概不吹風,也不許林黛玉等來看她,怕給過了病氣。
在千平關兩個月,和姐姐在一起,她覺得身子好了不少。十一先生和姐姐也都說她確實好了許多。她還學了騎馬。可到了需要身體底子的時候,她和彆人的差距還是很明顯。
玉兒、蓁蓁、鬆兒、妙玉師父……都去了,他們做的還比她多很多。但隻有她病了。
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寧安青是真心這麼想。換成三年前,五年前,她唯一期望的隻有活著就好。她希望能活得久一點,再久一點,不要讓姐姐和哥哥再經曆一次失去親人的痛苦。
她現在能騎馬,能一起出去春耕、秋收,都是從前想都不敢想的。
可能是身體比從前好了些,能做的事多了,她想要的也多了一件。
——如果今年還能見九先生一麵就好了。
前日十一先生給她診脈,她“無意間”提起,問到九先生又新升了指揮。
儀鸞衛行蹤不定,或許今日在東北,下個月就會到另一處邊疆。九先生升了職,必然會比以前更忙。
可就像做夢一樣,九先生真的來了。
寧安青記得是中秋的前一天。她風寒快好全了,正和方長史、檀衣姐姐、菊露姐姐一起籌辦總督府的中秋宴,再總算“清熙郡主府”和“林家”分彆要給各家送的年禮。
快到午飯時,十一先生進來,請方長史和姐姐們略停一停,她該歇歇了。
其實她並不覺得累。可是,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在她心間萌發,讓她又期待,又心慌。她任由十一先生把方長史和姐姐們請了出去。
十一先生眼中含笑:“你九先生來了。”
她忘了開口之前她都想了些什麼。她記得的是,她問:“是不是該去前麵招待九先生?”
十一先生故意——她覺得是故意——問:“這可奇了。做大夫的不直接進來看病,病人也要出去。心裡沒鬼,這算什麼?”
寧安青心說,有鬼。
她心裡有鬼。
所以,她怕她不該再請九先生直接進來。
十一先生笑了一會,又歎一聲,轉身出去,把九先生帶進來了。
九先生沒有給她把脈。
他們隔著炕桌,同榻而坐。九先生隻是喝茶,然後看她。
十一先生守在堂屋裡,盯著九先生不放。
她的心砰砰亂跳。
她讓丫鬟們都出去。
九先生還是不說話。他從懷裡拿出了一個匣子,放在炕桌上,推給她。
她用帕子墊著手,猶豫著把手放在了匣子上:“先生?”
九先生清冷的眼睛裡是她從沒見過的,直白的溫柔。但這個發現沒有讓她更高興,她隻是愈發心慌。
“想送給你,你會收嗎?”九先生問。
寧安青知道自己不該收。她不是九先生的什麼人。姐姐也還不知道。
可她最後點頭:“我收。”
哪怕會被姐姐罵,她也要收。
九先生笑了。
他站了起來,她也忙站起來。
九先生向她走近一步。他抬起手,比了比她的臉,卻又放下。
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
寧安青不後悔收下這個匣子。
她隻後悔,在九先生走近她的時候,她沒有鼓起勇氣,也走向他。
……
寧安華手裡拿著弓九送給寧安青的匣子。
她打開看,裡麵是一疊銀票,一串鑰匙,一張房契,還有一張字條。
字條上寫的是“金銀在第二進院西廂房裡,紅酸枝書櫃從上到下第四列,左數第二格有機關”。
寧安華把這字條看了兩遍:“字還不錯。”
她粗略點了點銀票,約有一萬二千兩。
房契上的地址位於京中林宅兩條街外,是個三進帶花園的院子。
這所房子裡還有多少金銀尚是未知數。
她把銀票、字條、鑰匙、房契都原樣放好,把匣子合上,還給寧安青:“拿著罷。”
寧安青卻不大敢接回來了:“姐姐?”
寧安華笑:“幾萬幾十萬都看過,這點錢不敢拿了?”
弓九再有錢,加上京中宅子裡的金銀,總身家也不會超過三萬兩,不到青兒嫁妝的三分之一。
寧安青這才接了。
看寧安華確實沒生氣,她忍不住分辨一句:“他無根無基,幾年攢下這些,已經……”
“是很不錯了。”寧安華接著她的話說,“但和咱們家幾世積累比不了。”
五品官員一年俸祿約五百兩,四品約六百兩。再加上朝廷允許的灰色收入,正常四品官員一年收入,在一千兩到三千兩之間。
但儀鸞衛目前還沒有“正常”的灰色收入,有的隻是立功後皇上的賞銀。
弓九去年才升四品,就算他把每年的俸祿都攢下來,按寧安華對儀鸞衛的了解,他能有這些身家,大大小小——有生命危險——的功勞,至少也立過十來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