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鳴瑤再次睜開眼時,險些以為自己雙目失明。
所有視線能夠觸及到的地方都是一片昏暗,周遭寂靜到隻剩下了遠處風吹過樹葉時發出的“簌簌”聲,彆提人的說話聲了,就連一絲蟲鳴鳥叫也無。
這是哪兒?
大約是之前吸入了過量青霧的作用,盛鳴瑤腦中仍是昏昏沉沉的,她先是撐著身後的大樹試圖起身,在站穩後想要離開。
盛鳴瑤剛抬起腳,腳旁那一灘散發著芳香的黑水瞬間引起了她的注意。
——這是美人淚!
所以,自己居然陰差陽錯地又回到了浮蒙之林?
盛鳴瑤剛剛心中升起警惕,身後驟然感受到一陣風襲來,她立刻側身想要躲避。
然而就在這時,盛鳴瑤才發現自己的的腳腕上,也不知何時被套上了一個銀白色的腳環,這腳環如同鐐銬,直接將盛鳴瑤的行動區域縮小在了身後那顆老樹的周圍半米之內。
眼看著那青霧距離自己不到半臂,盛鳴瑤身受限製無法跑遠,看似隻能認命投降。
可若真選擇了投降,那就不是盛鳴瑤了。
她心一橫,直接將體內體力逼出體外,將稀薄到如同一張宣紙的靈力罩在了身後,麵前算是護甲。
這一招是在模仿易雲長老的絕招‘攏天地’,本意是用來控製一定區域內的敵人,隻不過盛鳴瑤反其道而行之,將自己籠罩在其中。
直到那青霧衝到眼前時,盛鳴瑤驟然轉身,開始繞著大樹跑。
這一頓操作看似猛如虎,其本質內核也不過是最基礎的‘秦王繞柱走’罷了。
“果真有趣。”
一道含笑的嗓音突兀地出現在了盛鳴瑤的耳畔,盛鳴瑤腳步一滯,反手摸出了那把紅金紋匕首直接朝著聲音的來源捅了過去。
匕首沒入肉身時發出了令人牙酸的沉悶聲,那人顯然也沒料到盛鳴瑤的身手如此敏捷,‘嘶’了一聲後,語氣也不免變得微妙起來。
“你還真是與眾不同,怪不得……嘖,年紀不大,脾氣到是不小。”
那人反應過來後,輕巧地扣住了盛鳴瑤的手腕,她出手的速度太快,盛鳴瑤根本來不及反抗,冰涼的觸感讓她恍然中以為腕上纏繞著一條毒蛇。
“咦,你這匕首倒也有些意思。”
那人見盛鳴瑤不再反抗,也就將手放下,原本綴在身後的青霧在那人手底下頃刻間消散。
盛鳴瑤轉過身,頭頂的枝葉茂密地像是一張大網將底下遮蓋的密不透風,隻能透過偶爾從縫隙中露出的一點點微弱日光,勉強看清了麵前人的模樣。
——是個極有風韻的美人。
身材高挑,眼似春水,眉目含情,衣裙上點綴著一些如珍珠大小的裝飾,亮閃閃的很是引人注目。
“妾身差點都忘了,你們人類在黑暗中無法視物。”
美人輕輕掩唇笑了一下,隨後昏暗陰森的環境頓時變得亮如白晝,驟然的變化使得盛鳴瑤下意識閉上了眼,再次睜眼時,仿佛換了一個地方。
兩旁是鬱鬱蔥蔥的樹木,大約十米之外有一湖泊,深藍色的湖水似乎將一部分的天空納入了它的懷抱,偶爾也能聽見幾聲歡快地鳥鳴。
微風拂過時,落英紛紛隨風而動,緋紅色的花朵打著旋兒飄落在了湖麵,蕩漾起圈圈漣漪。
還有一些花瓣飄到了了美人的肩膀,甚至有些落在了盛鳴瑤的腳旁,似打定主意要將這人間都染上自己的色彩。
盛鳴瑤眨眨眼,讚歎道:“這地方真美。”
當然,人也很美。
如今天色大亮,盛鳴瑤能夠光芒正大的打量起麵前的美人。
美人穿著竹青色曳地長裙,身上披著月白色細紗,鳳眼微挑,眉目如畫,擔得起一聲‘絕世佳人’。隻可惜五官太過精致而少了些煙火味兒,反倒讓人覺得刻意,落了下乘。
美人聽見這話後微怔,隨後笑得更加歡快:“既然覺得美,不如小妹妹就陪姐姐留下,如何?”
她本以為盛鳴瑤哪怕心中不願想要拒絕,也會一邊苦惱著,一邊絞儘腦汁地找出借口搪塞。熟料盛鳴瑤想也不想地回絕了。
乾脆利落,不留半分情麵。
“不如何。”盛鳴瑤搖搖頭,“這地方雖好,卻也不是我該來的。”
呀,這可就難辦了。
禍月想起之前給自己傳信的那位大人,心中苦惱。
千百年來終於有一次機會可以得到魔尊的人情,借此解除日漸稀薄的封印,這般好事屬實難得。
這麼一想,禍月倒也沒生氣,掩唇一笑:“不愧是在浮蒙之林輕易破解了青霧的人,你這個小丫頭果然與外頭那些人不一樣。”
咦,她似乎弄混了我與蒼柏?
盛鳴瑤衝美人眨眨眼,倒也沒反駁。
禍月見她不做聲,笑得更為開懷:“你可知道我是誰?”
不愧是妖精美人,軟著嗓子說話時能讓人酥了骨頭。
“……禍月。”
“那你可知道,‘禍月’這名字的來曆?”禍月雙手抱臂,好整以暇地看著盛鳴瑤。
“你若能說出些名頭,我就不計較你之前拒絕留下來陪我的事了。”
這些都是假的,隻不過是禍月為自己能夠留下盛鳴瑤找一個合情合理的借口罷了。
魔尊暫且被事情絆住趕不過來,委托自己幫他留心突然出現的人類美人,彆的半句話也沒留,隻說了‘盛鳴瑤’三個字。
禍月漫不經心地想到,至於彆的事情——譬如這位美人與魔尊到底有何恩怨,她落到魔尊手中是死是活,自己可就管不了了。
……
‘禍月’這個名字的來曆?
這種問題誰能知道答案?
盛鳴瑤緩慢地眨了下眼,她對此一無所知,索性不去猜測,順口胡謅道:“禍國殃民之貌,皎潔如月之姿,禍月姐姐當真不凡。”
——千穿萬穿,馬屁不穿。
其實從一開始到現在,盛鳴瑤能感受到禍月對自己半點殺心也無,這也是她敢如此直言不諱的依仗。
之前那話本就是盛鳴瑤按照‘禍月’二字隨口拆字而做的解釋,熟料禍月聽到後臉色大變。之前虛偽的笑意全部收斂,禍月冷冷地看著盛鳴瑤,黑色的眼瞳逐漸擴大,幾乎快將眼眸填滿,周身勃然騰起的哀切與悲憤幾乎能將人溺斃其中。
盛鳴瑤:?
雖然不清楚發生了什麼,盛鳴瑤也能猜測到自己剛才的話定是觸發了什麼機關。
按照現世裡的那些套路,說不定就是讓禍月這個大妖怪想起了過去生命中的某個重要的故人。
……所以自己還是逃不過‘替身’的命運嗎?
如果放在平時,也許盛鳴瑤得了空還會勉強傷春悲秋一番,可如今她心中隻剩下好笑。
盛鳴瑤垂下眼眸,裝作沒有發現禍月的古怪,輕輕說道:“禍月姐姐還滿意這個回答嗎?如果滿意的話,能不能將我我放出去?”
“我的同伴還在等我,他眼睛不太好,一旦離開我,恐怕寸步難行。”
最後一個字音落下,盛鳴瑤才驚覺自己竟是不自覺地模仿起了蒼柏的說話方式。
女表中帶綠,細聞之下,茶香中還有股蓮味兒。
“……放你出去?”
禍月歪歪腦袋,眼中的墨色消退些許,蒼白到毫無生機的臉上忽而飛上了朵朵紅霞,她朝著盛鳴瑤所在的方向走了幾步,從身後親昵地攔住了盛鳴瑤的肩膀,將下巴擱在了她的肩頭,軟著嗓子撒嬌道:“你好奇怪,為何總要鬨著出去?姐姐這裡有什麼不好的?”
“如果我想殺你,早就可以動手了,還用等到現在?我隻不過是寂寞了太久,想找個人陪陪我罷了。”
真彆說,倘若盛鳴瑤是個男人,也許就被禍月這表象騙了過去。
見盛鳴瑤不做聲,禍月以為她已心生動搖,又柔聲問道:“妹妹既然知道了我叫‘禍月’,為何不將姓名告知於我?你難不成還在防著我?”
盛鳴瑤本還是打算繼續用‘阿鳴’這個代號,可在眼神觸及到禍月的眸光是,倏地改口:“我本名叫王蒼兒。”
‘瑤’字取一半,剩下的就用蒼柏的名字湊了個數。
盛鳴瑤沒把話說死,隻說了是“本名”,這樣即便之後有熟人叫破“阿鳴”這個代號,也可以說是期滿了人類,沒有欺騙禍月這個妖精。
“王蒼兒……蒼兒……”禍月喃喃自語,心中記下了這個名字,準備彙報給魔尊,而後垂下頭輕輕一笑,“是個好名字。”
隻是可惜了,與魔尊給出的名字不符。
禍月萬萬沒想到這個人類膽敢在這些小事上欺騙自己,她放開了攬著盛鳴瑤肩膀的手,退開了一步,在察覺到身旁人緊繃的身體驀得放鬆下來時,禍月掩唇輕笑。
美人風情萬種地嗔怪道:“我哪裡有那麼可怕?讓阿鳴妹妹如此緊張,真是姐姐的不對。”
在盛鳴瑤鬆了一口氣的同時,禍月心下也十分奇怪。
剛才她借著說話的名頭湊近了盛鳴瑤,可還是未在盛鳴瑤身上嗅到丁點妖氣。
怪哉怪哉。
這麼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竟也能在浮蒙之林抵擋住青霧的攻擊?
禍月先是得了魔尊鬆濺陰傳來的消息,讓她幫忙留意突兀出現的絕色女子,而後盛鳴瑤那日在浮蒙之林邊緣采摘裂容草時,又不小心在鞋底沾上了一點美人淚。
一來二去,她就被百無聊賴的禍月盯上了。
這事說來實在太過巧合,如果禍月真的將盛鳴瑤困住,等到魔尊一步步查到訊息後趕來將盛鳴瑤交出去,那就真的歪打正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