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仙府——或者說,整個修仙界都對‘入魔’二字諱莫如深,朝婉清此番遭遇,也是理所應當。
若不是在玄寧靠近時,原本垂著頭的朝婉清忽然將頭抬起,見麵前是玄寧,頓時眼眶一紅:“師父,你終於來了。”
言罷,朝婉清的目光順勢落在了丁芷蘭身上,她渾身一顫,活像是受到了什麼驚嚇似的,整個人往後瑟縮,礙於鐵鏈限製又無法移動,隻能帶著哭聲,期期艾艾地轉向了玄寧。
丁芷蘭幾乎要被朝婉清氣笑了。
這番做派又是給誰看呢?
鬨成現在這樣,還不是她朝婉清自找的?
無論是逞強,將不知底細的外門弟子偷偷摸摸帶入門派,還是將厲成蔭那半妖收在身側,又或是不勤加休息,被盛鳴瑤於萬道會武當眾打臉——
一樁一件,不都是朝婉清她自己種下的惡果嗎?
年少之時,丁芷蘭也曾有一位愛哭的好友,不過那條蠢魚哭歸哭,一邊‘嚶嚶嚶’,一邊就能把不懷好意之人用大刀儘數拍飛。
丁芷蘭至今還能記得那個企圖非禮她的偽君子,被紅著眼眶的魚令鶯直接衝過來,劈頭蓋臉用大刀一頓亂拍。
最後,對方還沒叫苦,魚令鶯反倒哭了起來,模樣淒慘至極,頓時又收割了一波同情。
想起當時的情形,以及本想出手英雄救美的衝和子呆愣的模樣,丁芷蘭的嘴角就爬上了一絲笑意。
轉瞬即逝,卻分外鮮活真實。
正如曾經那些絢爛美好到不含一絲雜質的感情。
過去的那些記憶被丁芷蘭放於回憶之中珍藏,她不總將這些過往回憶,但每每想起,都不願放下。
玄寧餘光瞥見丁芷蘭的神色,也不多問,又轉向了仍在流淚的朝婉清。
“……師父,我和魔界之人沒有任何關係。這一切我都不知道……我、我隻是無辜被牽連,師父,你快讓掌門把我放出去。”
玄寧並未做聲,他垂下眼眸,清冷的目光落在了朝婉清身上,巨大的威壓竟讓她駭得一時不敢出聲。
“師父……師父……”朝婉清囁嚅著嘴唇,低下頭,慌亂地避開了玄寧的目光,口中卻仍不認錯,“婉清沒有錯……你快去求求掌門,放婉清出去。”
往日清麗無雙的美人哭得梨花帶雨,跪坐在地上,死死地揪著玄寧的衣擺,怎麼也不放手。
正巧這時,常雲與易雲趕到。
一見這場景,易雲神情頓時頗為尷尬。
不比常雲三人師出同門,他到底算是‘外人’,此時見到這番情形,隻覺得進退兩難。
同樣的,常雲心裡也沒底。
他是見過自己這位師弟為了盛鳴瑤如何不顧身份,拋卻了以往所有的冷清與傲骨,甚至不惜受門規處罰,折辱自身。
若是對朝婉清,玄寧也能如此,常雲也不是不能接受。
隻是不知為何,常雲莫名覺得,玄寧不會了。
盛鳴瑤之於玄寧,絕對是一個與眾不同的存在。
常雲勉強帶入了一下自己的情感,心中仍是猶疑。
自己對親傳弟子,自己對獨女,自己對舊友……
似乎都不一樣。
常雲總覺得又哪裡不對,可他也實在想不透,於是又將視線移到了玄寧身上。
一時間,不大的牢房內寂靜無聲,連朝婉清都停止了哭泣,期期艾艾地抬起頭,望向了麵色清冷漠然的玄寧。
師父……一定會救我的!
不過是小錯而已,不過是小錯而已……
玄寧被所有人注視,他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作為般若仙府的天才,上一任仙尊廣任最出色的弟子,玄寧早已習慣了成為人群中受人矚目的焦點。
他從來寡情冷淡,如山巔雪般可望不可及,‘不動聲色’四個字,對於玄寧來說,輕而易舉。
今日,玄寧頭一次在這種時候走了神。
不知怎麼,偏偏是這個時候,玄寧忽又想起了盛鳴瑤。
他剛剛得知了盛鳴瑤並未身死,還見了她一麵。
明明就是前幾日發生的事,卻好像隔了幾千年。
那日夜市上熱鬨的場景依稀還能在腦中浮現,悠揚婉轉的戲詞也在耳畔回環,當時的玄寧還覺得隻要盛鳴瑤活著,那麼一切未晚,來日方長。
來日方長。
這個詞在玄寧心中轉了一圈,他忽而抬起頭,望向了屋內更深處。
鎖魔鏈已經被人收起,曾經被縛在那裡的女子也已不見蹤影。
不知為何,玄寧卻總覺得自己依稀能感覺到一道灼灼目光落在身上。
似是嘲弄,又帶著鋒利的疏狂不羈。
“師父,我——”
“朝婉清。”
玄寧抬起頭,視線落在了朝婉清身上,在她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冷淡又平靜地說出了一句令在場眾人瞠目結舌的話——
“從今以後,我就不在是你的師父了。”
說完這句後,玄寧垂眸,右手手指不自覺地痙攣了一下,也不知道他想起了什麼,唇畔竟是浮起了細微的笑意。
玄寧知道身旁的丁芷蘭、常雲都在想什麼。
無非是想看曾經能為盛鳴瑤在殿中當眾下跪的自己,能為朝婉清做到幾分。
隻是——
“……你配不上。”
你配不上,和她相提並論。
死一般的寂靜中,唯獨常雲靈力猛漲,顫抖著手,才在丁芷蘭和易雲詫異的目光中勉強摁下心緒。
原因無他,不過是這般獨一無二、唯恐旁人錯認的情感——
五百年前,常雲也曾有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