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真朝右邊看，遠方霧蒙蒙的地方有一輛公交車悄無聲息的朝這邊駛過來。隨著公交車越來越近，蘇真看見公交車外斑駁的油漆，以及上方時亮時不亮的燈牌。
44路來了。
公交車到站停靠，停在六人麵前。
隨著一陣令人牙酸的聲音，公交車的前後門同時打開。
來半斤菊花深吸一口氣，低聲道：“彆亂看，待會兒按照事先說好的站在靠近後車門的地方……”
說罷他帶頭走上了公交車。
蘇真走在最後麵，她一時沒忍住抬頭看了一眼，她看見了穿著藍色製服的公交司機。製服看起來很舊，顏色與其說是藍色不如說是偏灰色。頭上的帽子下，是一張黑褐色的乾枯的僵屍臉。
急忙移開視線，從她這個角度看去，車上的乘客並不是很多。
在她前麵的遊蓉蓉也上車了，蘇真連忙低下頭跟在遊蓉蓉身後。車上很安靜，除了車子引擎的聲音再也沒有彆的聲音了。
來半斤菊花低著頭一聲不吭的往車後門走去，蘇真不敢抬頭，她先是看見了靠近入口的左邊有一雙穿著黑底繡著繁複花紋布鞋的腳。那種鞋子她知道，是給死人穿的壽鞋。看鞋子大小，應該是個女人穿的鞋。
再走兩步，右邊也出現了一雙腳。
那雙腳也穿的布鞋，但是布鞋很臟，鞋底鞋麵上沾了很多黃泥巴。
來半斤菊花握住了後門旁邊的柱子，其他人也走了過去。他們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六個人麵朝裡邊背朝外邊圍成一圈。
在扶住柱子之前，蘇真用餘光掃了一眼，車尾最後一排坐著一個白色的人影。
她不敢仔細看，立刻低下頭，閉上了眼睛。
“車輛起步，請坐穩扶好，下一站百姓火葬場，下車的乘客請做好準備！”
車子啟動，六個人齊刷刷晃動了一下。
蘇真微微睜眼看著自己腳尖，從她剛才粗略看到的，車上除了他們六個之外隻有三個乘客。分彆是坐在前麵的黑布鞋和黃泥巴鞋，還有坐在最後麵的穿白衣服的。
車廂內一共二十五個座位，除了他們之外隻有三個乘客。而且從他們上車到車子啟動，那三個乘客都沒有任何動靜，這令蘇真鬆了口氣。
她微微抬頭，小心翼翼的看向車窗外。
隨著車子的行駛，窗外的建築與行道樹飛速後退。城市的模樣漸漸消失，外麵的景色越來越荒蕪。
那外麵看起來，就像是普通的鄉間，蘇真還看見了農田，偶爾會出現一兩個獨棟的房子。
直到她看見了公交站台，以及站台上幾個她不敢細看的影子。
公交車開始減速，之後徹底停下。
機械的女聲播報，“百姓火葬場，到了，下車的乘客請從後門下車。”
隨後車門打開，車上的三個乘客沒有任何動靜，入口處傳來了腳步聲。
蘇真清晰的聽見了身邊兩個人的呼吸聲加重，然後徹底消失，他們緊張到屏住呼吸。
腳步聲很雜亂，顯然上車的乘客不止一個。剛才蘇真粗粗看了一眼站台，沒有具體看清有幾個乘客，但是應該不少於四個。
“咚咚咚……”
腳步聲越來越近，蘇真閉上了眼睛。她感受到一團非常陰冷的氣息從身邊經過，隨後遠去。
六人齊齊鬆了口氣，之後又有腳步聲接近。這一次的腳步聲很緩慢，而且每次響之前還會有一個明顯敲擊聲，聽起來像是拄拐杖的老人家在走路。
“咳咳咳……”
伴隨著一陣好像喉嚨有痰的咳嗽聲，又一團比之前更加陰冷的氣息接近。
“快點過去吧。”這是此時六個人的心聲。
“咳咳咳！”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拄拐的聲音終於越過他們向後走去。
蘇真看不見大家的表情，但她明顯感覺到四周緊張的氣氛輕鬆了不少。她自己也悄悄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然後她看見了一個裙擺。
準確的說那是一個類似於電視劇裡古代男人所穿的長褂的下擺，灰色的，有點臟兮兮，看起來很久沒有洗過了。除了那雙被長褂下擺遮住的雙腳，她還看見了一截暗紅色的拐杖。
就在她心想這裡居然連古代鬼都有的時候，忽然拐杖的方向一拐，那個穿著長褂的咳嗽鬼居然轉過身來開始往回走！
媽呀，蘇真差點心臟驟停，該不會是因為看了它的腳一眼，就滿足了它的殺人條件吧？
咳嗽鬼拄著拐杖慢慢吞吞的折返回來，蘇真感覺那團陰冷的氣息越來越近。直到她聽見拐杖就停在自己的身邊，然後車子啟動。
“車輛起步，請坐穩扶好，下一站堰塞湖，下車的乘客請做好準備！”
“！”蘇真頭皮都炸了，它竟然就站在自己身邊！
六個人是擠在一起站著的，每個人的胳膊都能碰到兩邊的人。她分明感覺到左邊的人在發抖，她記得左邊的人是遊蓉蓉。
蘇真想安慰遊蓉蓉，但是他們現在誰也不敢動，更不敢說話。
“咳咳咳咳……”
自從咳嗽鬼上車之後，車內再也不複之前的安靜，整個車廂裡都似乎被咳嗽聲充滿了。
蘇真一邊忍受著陰冷的氣息，一邊忍受著近在耳邊的咳嗽聲。她感覺自己越來越煩躁，那是一種莫名升起的，她壓製不下去的情緒。
就在她以為是自己脾氣壞沒耐心的時候，她聽見身邊好幾個人都大聲的咽了口口水，並且身體小幅度的動了起來。
不僅如此，她聽見車廂前麵的位置響起了腳步聲。
在這之前車上的乘客都是很安靜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但是現在車還未到站，就有乘客站起來走動。
會是快要到站了準備下車了嗎？
她希望是這樣，但是隨著心裡升起越來越令人難以忍受的煩躁感，蘇真有了一個可怕的猜想。她雖然脾氣不算好，但也算是善解人意尊老愛幼，平時在外麵碰見老人咳嗽小孩子吵鬨她都是不會放在心上的，沒道理今天會覺得煩啊。
特彆是發出咳嗽聲的還是鬼，她怎麼可能敢煩躁啊！
再結合忽然開始小幅度動起來的同伴，以及一直安靜坐著卻突然起來走動的前麵的乘客，蘇真猜測，會不會是咳嗽聲能影響人的情緒？
不，不僅是人，同樣也能影響鬼的情緒？
“咚咚咚……”
腳步聲從車廂前往車廂後走，蘇真偷偷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她看見一雙沾滿了黃泥巴的腳從身邊走過去，所過之處一步一個腳印。
來半斤菊花的話猶在耳邊，“……有的鬼會殺掉踩它腳印的人……”
雖然不知道這個黃泥巴腳鬼的殺人條件是不是這樣，但蘇真一點也不想踩它的腳印。她在心中向東西方神靈祈禱，希望它隨便走走就算了，千萬彆到處亂走。
“咳咳咳咳……”
咳嗽聲還在繼續，走到車廂儘頭的黃泥巴腳鬼轉了身，開始在車廂裡來回走動。一個又一個的腳印，層層疊疊，幾乎已經沒有了下腳的地方。
蘇真一開始還在擔憂，到後來她已經麻木了。她麻木的看著身邊越來越多的腳印，心說隨便吧，大不了再多個黃泥巴腳的亡夫。
“堰塞湖，到了，下車的乘客請從後門下車。”
車門打開，這一次因為咳嗽鬼就在身邊，蘇真沒敢抬頭看站台。
但是她聽見了腳步聲，腳步聲很清晰，應該隻有一位乘客上車。那一刻蘇真想，不知道鬼踩到了這些腳印會怎麼樣？
車門關上，蘇真忽然感覺到了潮濕。
就好像是站在暴雨天的屋簷下，雖然沒有淋到雨，但是能感覺到無處不在的水汽。與此同時，她聽見“滴答滴答”的聲音。
“車輛起步，請坐穩扶好，下一站陽光小區，下車的乘客請做好準備！”
車子再次啟動，新上車的腳步聲停在門口處，再也沒有響起。
蘇真不知道是失望還是慶幸，那個鬼沒有繼續往車廂裡走，也就沒能踩中車廂裡滿地的黃泥巴腳印，她也就無從知道鬼踩中腳印後會發生了什麼了。但她也有些慶幸，萬一真的發生了什麼，他們這幾個普通人在車廂裡怎麼保護自己？
公交車平穩行駛，車廂內咳嗽聲，腳步聲，滴答聲仍在持續。
車廂內的水汽越來越濃，蘇真忍不住睜開眼睛，然後她看見地上流動的渾濁的水。
應該是從車頭的位置流淌過來的水，在車廂中間過道的地上肆意橫流，那些原本層層疊疊的黃泥巴腳印在流水的衝刷下開始模糊，直到完全看不出腳印的形狀。
然後蘇真又聽見了腳步聲。
她瞪大了眼睛看著地麵，直到一雙青紫色沒有穿鞋的腳從她身邊路過。那雙腳平穩的踩在渾濁的泥水裡，濕漉漉的黑色裙子不停的往下滴水。水流彙成小溪，歡快的肆意橫流。
黑色裙子走到一旁的座位上坐下，水流開始漸漸減小，直至最後消失。
“咚咚咚……”
黃泥巴鞋依然在走，在潮濕的地麵上印下了新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