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曉蓉在村口等了整整兩天,又詢問了同行的人,確定陳之傑參加完高考,等要回來的時候卻找了個理由,之後就消失了。
消失能去哪裡?
等待的這兩天,潘曉蓉其實心裡早已經有了答案,隻不過她沒法接受這個答案。
陳之傑居然把她拋棄了。
在明知道她已經懷了孩子的情況下,毫不猶豫就走了。
潘曉蓉雙手捂著肚子,想哭卻哭不出來。
她現在並不覺得難受,有的是滿腔的恨意,在高考的前幾天,為了能讓陳之傑稍微輕鬆一下,她便將懷孕的好消息告訴他。
本想著對方一定會特彆高興,可回想當時的場景,陳之傑在知道消息後,是愣神了好長一段時間。
當時她還以為是陳之傑太高興了。
現在想想,對方根本就不想要這個孩子吧。
不管是孩子還是她,對於陳之傑來說就是累贅,想要極力擺脫的累贅。
“曉蓉,你家陳之傑還沒回來?”
經過的村民看著她的神情,好奇道:“難不成真是跑了?你也彆太擔心,實在不行就去大隊長那,看能不能把人再叫回來。”
“都有了跑的心思,就算叫回來有什麼用……不過,也許是在哪裡耽擱了,說不準過兩天就回來了。”旁邊的人本來想說陳之傑靠不住,但看著潘曉蓉麵上扭曲的神色,嘴邊的話立馬變了樣,“都這麼晚,你還是回去等吧。”
潘曉蓉壓下心裡的恨,努力讓自己揚起嘴角,“我不是等他,隻不過是出來散散心罷了,之前之傑跟我說過,他在市裡有個朋友,打算在外麵多待幾天再回來,可不是你們想得那樣。”
“這樣啊?我說呢,陳之傑肯定不會拋棄你。”
“能回來就好,你們小兩口好好過日子,等他考上大學好日子就來了。”
不管信不信,好話還是得說一說。
潘曉蓉隻是點了點頭,便轉身離開。
剛剛轉身,揚起的嘴角立馬垮了下來。
她不能就這麼算了,也絕對不允許自己成為其他人眼裡的笑話。
可有些事,並不是她不允許就不會發生。
連著過了幾天,陳之傑仍舊沒有現身,哪怕潘曉蓉逢人就說陳之傑是去見了朋友,其實大夥心裡都明清,隻不過沒有直接戳穿。
直到有一天,潘婆子神色慌亂的衝進大隊長家,“大隊長不好了,我家曉蓉不見了。”
大吼的聲音把蘇大隊長嚇了一跳,拍了拍胸口平緩下心跳,他才問道:“怎麼會不見?是不是去草堆那邊乾活還沒回來?”
“不是,那丫頭留下一封信,人追著陳之傑進京了。”潘婆子將手裡拽著的信遞過去,“你看啊,就是這封信。”
蘇大隊長把信拆開一看,臉上的神色也變得凝重,“她膽子怎麼這麼大?獨身一人居然敢進京,她就沒想過進了京人生地不熟?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她還怎麼找人?”
“你少說兩句。”高晴拍了自家男人一把。
這話很實在,但沒見潘婆子擔心的都快哭出來了嗎?雖然潘家重男輕女,但好歹是自己女兒,又怎麼可能不擔心。
“曉蓉應該知道陳之傑老家的住址吧?她向來聰明,肯定能找到人。”
“可她懷了孩子啊。”潘婆子急得要死,“都四個月了,挺著個肚子進京,萬一有個什麼好歹怎麼辦?”
“她懷孕了?”
“陳之傑知不知道?”
潘婆子恨恨點頭。
高晴倒吸一口氣,“陳之傑這人也太狠心了吧?孩子都不要了?”
蘇大隊長鐵青著臉,他想了想道:“潘曉蓉的事我沒辦法,這個時候怕是人都上了火車,想攔也攔不住,至於去首都找人更不現實,先不說誰去、誰來承擔去的花費……”
“那就沒其他法子了?”潘婆子覺得心都涼了。
高晴瞟了她一眼,“要不讓你家兒子去首都找找?怎麼說你們兩家都算是親家,他過去還能給曉蓉撐撐腰。”
“……那、那不行。”潘婆子眼神有些躲閃,“他哪來的時間去首都。”
不是不行,而是舍不得花錢,也舍不得兒子大老遠的去受罪。
潘婆子的打算,高晴是一眼就看了出來。
自己舍不得花錢也舍不得兒子大老遠跑一趟,難不成還得隊裡幫著出錢、幫著出人?
沒這個道理。
“連你們家都不願意出人,你覺得誰願意跑到首都為你女兒出氣?”蘇大隊長很直接,“去找人是不可能,但如果你們想,我可以幫著把陳之傑強製性叫回來,不過這樣一來,他身上肯定會留有汙點,哪怕讀完大學,也不一定有單位願意接受他。”
現在下鄉的製度是鬆了不少,很多大隊長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如果真的去追究,還是能將人逼回來。
“那不行!”潘婆子想都沒想就拒絕,“他要是沒工作,怎麼養活一家老小?”
她是不喜歡陳之傑,要是能從頭再來的話,她是無論如何都會阻止女兒嫁給陳之傑。
可問題是不能重來。
潘曉蓉已經嫁人,肚子裡也揣著陳之傑的孩子,這是無可改變的事實。
要真的把陳之傑的前途毀掉,那他們還怎麼沾陳之傑的光?潘曉蓉結婚之前承諾的那些好處又誰來給?
所以哪怕再不喜歡,她還是希望陳之傑能考上大學,然後再找一份好的工作,隻有越來越好才能拉扯潘家。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現在是什麼打算?”蘇大隊長冷冷的看著前方人,其實他心裡明白潘婆子不是來尋求幫助,無非是想借著大隊給陳之傑家的人施壓。
這種事以前發生的也不少。
身為娘家村子給出嫁的姑娘們撐撐腰,不是什麼稀罕的大事。
可潘家這種情況不同。
陳之傑的老家在首都,他們大隊總不能大老遠的跑去首都給潘曉蓉撐腰吧?
這也是遠嫁的不好,當初他家閨女想嫁給馬知青的時候,也是因為這個原因猶豫過。
可拗不過閨女想嫁,現在回想起來,當初就應該攔著。
不過同時看著潘曉蓉這種情況,蘇大隊長又覺得自家閨女和馬知青斷的乾淨也好。
省得這麼糾纏去糾纏來,最後浪費的還是自己孩子的青春。
潘婆子在蘇大隊長的問話下支支吾吾,什麼也說不出來。
最後隻能掩著麵離開。
也是從這之後,整整十年的時間沒有潘曉蓉的消息。
一開始還有人關心幾句,可隨著時間越來越長,再加上他們這片地發展的越來越好,久而久之也就沒有在意過這個人,隻不過偶爾的時候會提上幾句。
在提起潘曉蓉的時候,難免會將蘇霖給帶上。
畢竟在最開始,這兩人還有著親密的來往呢,要是潘曉蓉當初選擇的是蘇霖,那她豈不就是玩具廠主乾的媳婦了?
現在的玩具廠可比十年之前要來的大的多。
光廠房就已經擴展了三四倍,原先的老辦公樓在五年之前就推翻重蓋,建起了六層的小高樓。
廠子的員工也比原先多的多,還在海運附近建立了分部,方便出口貿易的運輸。
要在他們省內,誰不知道玩具廠?
本來隻是鎮上最大的工廠,現在成了整個省內最大的工廠。
尤其是現在正是下崗潮,好多工廠支撐不住倒閉,而玩具廠恰恰相反,效益好的不行,出口、國內的訂單接都接不完,現在簽訂的銷售合同,還得排到三個月之後才能拿到貨,生產線上生產的玩具全都是預訂單。
足以可見生意有多爆火。
就連省外很多都聽說過玩具廠的名聲。
倒不是因為他們廣告打的有多大,而是因為廠裡生產的玩具有多吸引人。
從最開始的手柄式直升飛機,到前段時間新出的手柄式遊戲機,十年來一共出了有三十二種不同的玩具,每一種拿出來都能稱之為經典。
聽說玩具廠現在還在研發一款教育式玩具。
在玩耍的同時還能學習。
當消息傳出來後,絕大部分的人都不太懂玩耍的同時怎麼學習?
不過,這家玩具廠生產出的玩具是從來都沒有讓人失望過,所以讓他們更加的期待了。
為此某家雜誌社還專門弄出了一個訪談,想對玩具廠進行一個詳細的采訪。
尤其現在還是下崗潮,需要一個工廠給民眾建立信心,讓民眾知道下海經商並不是唯一的一條路,隻要有能力,也能將工廠經營的越來越好。
在采訪前,莫記者對玩具廠做了一個簡單的調查,她原先的打算是采訪玩具廠的廠長劉文發。
劉文發擔任廠長二十一年,期間廠子不是沒有遇到過難關,全都有驚無險的渡過,一直順利發展到現在。
單從這點來看,劉廠長有能力有魄力,真的是一個很好的采訪對象。
可在調查後,莫記者不由自主的將心思放在另外一個人身上。
蘇霖——研發部經理。
這人很年輕,到現在不過三十歲出頭,從入職就擔任研發部主管一職,十年過去仍舊是主管著研發部。
莫記者之所以會注意到這人,是因為她發現每次玩具廠出現危機,在處理中都會有他的存在。
再有一點,從這位蘇經理入職後到現在,玩具廠所銷售的玩具全是經典中的經典。
口碑已經遠超其他玩具廠,遙遙領先。
那這些玩具的出現,是不是因為這位蘇經理?
莫記者查得越深入越對這人感興趣。
隻可惜上麵隻給了她一個專欄,選擇的人物已經定下,就是劉文發廠長。
有些遺憾,但也沒辦法。隻是在隔天與劉廠長進行采訪時,莫記者忍不住問起了蘇經理的事。
“蘇經理?你是說蘇霖吧。”對麵的劉文發笑了笑,相比起十年前他看起來更加老態,不過現在的精氣神瞧著要好一點,“咱們玩具廠要是沒有他的話,就沒現在的玩具廠了。”
“真的?”莫記者更好奇了。
劉文發回憶著,“十年前有個重大詐騙案,當時詐騙團夥最先盯上的就是我們玩具廠,那個時候廠子的效益不好,有意做出改革新進一條錄音機的生產線……”
莫記者聽得入神,筆下都忘了記錄。
“……再有一次,其他玩具廠聯合供銷社對我們廠進行施壓,也是蘇經理給了一個提議,提議我們將內售的方式擴展到出口銷售。”劉文發說了很多很多,這十年來並不是完全的順風順水,就是去年,也有人想要吞並玩具廠。
可是,玩具廠偏偏邁過這些坎,一路走到現在。
等將這些全都說了一遍,時間已經過了有四十分鐘,到最後,劉文發反問:“聽了這麼多,你知道他最出色的是哪一點嗎?”
莫記者被問的突然,她想了一會才開口:“是因為他有解決困難的能力?”
劉文發搖了搖頭,輕笑著:“不對。”
莫記者也覺得不太對,如果蘇經理真的這麼有能力,總不能十年來一直待在研發部吧?
在調查的過程中,雖然劉廠長一直在位,其他重要的職位也是有過變動,蘇經理哪怕年輕,但隻要能力足夠,沒道理不能擔任那些職位。
莫記者突然想起玩具廠生產出的玩具,每一樣拿出來都是經典,都是超越其他玩具廠的存在。
“是因為那些玩具嗎?”
劉文發笑著點頭,“沒錯,這就是他最大的能力以及底氣,蘇霖曾經說過,不管廠子裡遇到什麼難關,我們手中的玩具就是通關的鑰匙。”
這段話,被記錄在專欄訪談上。
也是從這一年開始,蘇霖這個名字出現在眾人的眼前。
潘曉蓉是從報紙上看到蘇霖的名字。
本來隻是想看看家鄉的消息,卻怎麼都沒想到,蘇霖會出現在這份報紙上。
居然……這麼厲害了嗎?
和蘇霖的成就相比,她現在連回鄉的勇氣都沒。
“媽媽,爸爸又在喝酒。”小女孩扯著潘曉蓉的衣服,一張小臉帶著嫌棄,“他喝酒了又得罵我,我不喜歡他、我討厭他。”
潘曉蓉回過神,垂著看著自己的女兒,回想這十年的日子,滿腔都是苦澀的味道。
她又一次後悔,如果當初沒有跟著來首都找人就好。
不至於陪著陳之傑浪費了這麼久的日子,她現在已經不再年輕,就算想回頭都感覺困難。
“媽媽?”
潘曉蓉冷漠的看了看她,沒理會她的話,隻是牽著她的手往家裡走。
陳家確實是在大城市,還是在首都。
這和她想象中當城裡人一個樣。
可她沒有想到的是,陳家人口多還特窮。
幾個兄弟之間關係很差,陳之傑又偏偏是陳家父母最不喜歡的那個,不然當初下鄉的也不會是他。
十幾口人住在一套小小的房間裡。
夜裡翻個身整個屋子都能聽到,完全沒有一點隱私感,再加上誰都不是個勤快的,屋子裡又悶又臭,一到夏天那味道比村子裡的豬圈還不如。
一開始踏進陳家的門,想著要讓公公婆婆對她有個好印象,還專門勤快了一段時間,把屋子收拾的整整齊齊。
結果陳家人反而把她當做個保姆,還覺得是件理所當然的事。
在之後她也學聰明了,臭著就臭著,反正她不可能一個人伺候十幾個人。
生活環境艱難,吃穿更不用說。
這些也就算了,如果陳之傑是個有前途的,她也不是不能忍下這些。
可結果呢?
第一次高考,村裡八個人參考六個人考上。
陳之傑就是那兩個沒考中的其一。
接下來的十年他就像是和高考死磕上了,一年比一年的成績差,卻仍舊沒放棄這份奢望,家裡什麼事也不管,她和孩子被欺負也不當回事,讓他放棄高考去找份工作,還嚷嚷著她看輕了他。
說什麼時間得花在學習上,這樣才有可能考上。
可如果真認真學習了,成績會倒退那麼多?還不是把時間都花費在喝酒上了,就連考試的前天晚上還喝得醉醺醺。
從一開始埋怨到現在的麻木,潘曉蓉是真的看不清未來了。
日子過得這麼艱難,把本來的好日子糟蹋成這樣,她是真的沒臉回鄉,恨不得所有人都忘記有她這麼一個人。
一邊回想這十年的日子,一邊牽著女兒回到家。
還沒進門,就聞到一股濃烈的酒精味。
潘曉蓉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後一次想著,這人怎麼就不醉死算了?
……
“你小子厲害,還登上報紙了。”蘇荷一身乾練裝扮,手裡揚著那份報紙,“不過我也不驚奇,總覺得以後你的成就會更大。”
“三姐,這麼看重我?”蘇霖似做驚訝,“那你說說,是我厲害還是我三姐夫厲害?”
蘇荷哪有看不出他的打趣,麵孔上難得露出一份嬌羞,“我和他商量好了,婚事不大辦,就請兩家人過來聚一聚。”
“這事你和爸媽說吧,不管怎麼舉辦,知道你要定下來他們肯定都會高興。”蘇霖說著。
十年前,三姐考中首都大學,讀完大學又讀研,兩年前才從首都回來。
一開始的時候,爸媽是特著急三姐的終身大事,幫著介紹了不少相親對象,誰成想三姐在工作單位上遇到合適的人,兩人近期打算把婚事定下來。
“對了,你等會兒有空嗎?我想去試試婚禮時穿得禮服。”蘇荷問著。
“必須有空。”蘇霖點著頭。
兩姐弟一邊聊著一邊往服裝店而去。
正走時,蘇荷突然停了下來,視線落在前方母子身上。
蘇霖望去,突然覺得這位年輕的母親看著有些眼熟,可細想想又記不起她是誰,“三姐,熟人嗎?”
話音剛剛落下,前方的母親扯著兒子的手就走,那離開的背影就像是在逃跑一樣。
“認識,不過她不想見到我罷了。”蘇荷淡淡道。
蘇霖擰起眉頭,想了一會兒總算想起對方是誰。
十年前他在三姐單位大門等她,正好碰到有一個女人來找三姐,兩人之間還起過爭執,好像是同學來著。
如果沒記錯的話,爭執的原因是李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