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羅氏當年生了納蘭性德之後,因為年歲不大,再加上家裡蒙難,心情影響健康,身體大傷,一直未再生育。
調養了十幾年,她才又有了二兒子。
府中沒有納蘭揆敘的同齡人,他身體又較為羸弱,無法出門和孩子玩。
現在納蘭揆敘見到很親切和可愛的同齡人,就眼巴巴不想走了。
覺羅氏很是頭疼。即使太子說沒關係,她也不能把納蘭揆敘放在這裡不管啊。
覺羅氏又勸了幾句,納蘭揆敘把腦袋死死埋在小白熊胤礽的毛毛裡,一句話都不肯接。
覺羅氏隻得先去張羅其他東西,待晚上再好好勸勸納蘭揆敘。
覺羅氏走後,胤禔敏銳道:“她不想讓她兒子親近咱們。”
胤礽笑道:“咱們是皇子,就算我們仨都是好孩子,其他人還是會擔心我們仗勢欺人吧。”
“哼。”胤禔不滿,“爺就是要她兒子陪咱們玩,她還能拒絕?”
胤礽道:“當然拒絕不了。”
他又揉揉納蘭揆敘的腦袋:“彆裝了,看你嘀咕嘀咕轉悠的眼睛,我就知道你是個早慧的孩子。五六歲在納蘭家都已經開始啟蒙了吧?你打什麼主意?”
胤禔立刻警覺地看向納蘭揆敘。
納蘭揆敘愣了一下,沒想到自己會被揭穿。
他在家裡從來沒被人揭穿過,連阿瑪都被他蒙在鼓裡。
“你……”納蘭揆敘訕訕道,“我沒裝,熊熊真的很可愛。”
他本來隻是想來看看引起阿瑪和大哥爭執的太子長什麼樣,看到熊熊就鬆不開手了。
“謝謝。”胤礽道,“想和我們一起玩嗎?想和我們一起玩,我就和明珠說一聲。不想的話,我們也不攔著你。”
納蘭揆敘立刻道:“想!家裡沒有人和我一起玩。”
“可憐,和我太子弟弟以前一樣。”胤禔有點心軟了。
胤礽道:“大哥,有人和我一起玩。”
胤禔白了胤礽一眼:“誰?”
胤礽道:“汗阿瑪……”
胤禔無語:“是汗阿瑪陪你玩,還是汗阿瑪玩你?他怎麼對小四,我可記得一清二楚!”
胤礽望天。
嗯,沒錯,他玩我也叫一起玩耍,這就和我用臉皮痛毆對方拳頭也叫互毆一樣。
納蘭揆敘裝可憐道:“太子殿下,我可以和你一起玩嗎?我可乖了。”
他一定要近距離觀察讓大哥和阿瑪吵架的太子!
“好。”胤礽無所謂道。
他們兄弟三人來納蘭明珠家住,本就不可能和納蘭揆敘隔離開。
聽聞二兒子偷偷跑去見太子,然後抱著太子不放,還和大阿哥與三阿哥搶太子的時候,明珠捂著胸口,差點眼前一黑栽倒。
大兒子被太子勾走了就罷了,二兒子才這麼小,怎麼也扒著太子不放啊!
納蘭性德背著手歪頭,年紀不輕了還賣萌:“這隻能說明太子殿下很好,不然還能說阿瑪您教育有問題嗎?”
納蘭明珠氣得要用手頭的書砸納蘭性德。
覺羅氏歎氣道:“老爺,若你不喜歡,我隔開太子和容德便是,彆生氣。”
納蘭明珠委屈:“這不是我喜歡不喜歡……”
納蘭性德道:“阿瑪隻是不理解。但阿瑪,您真的不理解嗎?您見到太子這麼多次,真的不喜歡他嗎?”
納蘭明珠沉默。
覺羅氏拍著納蘭明珠的肩膀道:“從本心來說,我也喜歡太子。容德隻是個孩子,他不會考慮太多事,隻會遵從本能,所以他喜歡太子很正常。等他長大時,你慢慢教導他不能喜歡太子,他就會為了家裡不喜歡太子了。”
覺羅氏不認為納蘭明珠的折騰正確。
但納蘭明珠在順治朝一直蹉跎了十幾年,對權力渴望極深。
納蘭明珠針對太子不是真的討厭太子,背叛康熙。而是他深刻地知道宗室和勳貴力量有多強,他不跟著這群人走,就會被拋下放棄。
朝堂中已經有了一個支持太子的索額圖,他如果不反對太子,納蘭家就不能成為朝堂上另一波勢力的領導者。
他不想成為誰的附庸。
可現在索額圖退了,康熙似乎也不再故意培養朝堂上對立勢力來平衡朝堂權力。連大兒子都旗幟鮮明的倒戈年幼的太子。明珠進退兩難。
明珠剛得到了新的消息,宗室推出的反對太子的領頭人常寧也已經退縮,並直言和太子關係不錯,太子很好,不準其他人說太子壞話。
之前有人在常寧麵前說太子病懨懨活不長,還被常寧用鞭子抽了。
宮裡擔任侍衛的勳貴子弟們也都對太子讚不絕口,連佟國綱那個混賬兒子鄂倫岱都嚷嚷對太子服氣。
若太子已經成年,明珠已經開始攪風攪雨,說太子聲望太重,有不臣之心。
可太子還這麼小,明珠居然完全找不到反製太子的方式。
他總不能跑去對康熙說,五六歲的太子聲望太重,恐威脅帝位?
如果索額圖現在繼續跳著,他還能把這一切推到索額圖身上,誣告赫舍裡家給太子造勢。
索額圖現在除了完成康熙給的工作之外,就沉迷回家揍兒子揍弟弟,閉門謝客不出。赫舍裡家新的寵臣常泰完全就是個孤臣悶葫蘆。除非康熙叫他說話,他能在朝堂當木樁子從頭當到尾。
明珠嘗試找人彈劾他。
職責沒完成?臣請自查,有問題就辭官;
貪汙了公款?臣請自查,有問題就辭官;
行事太跋扈?臣請自查,有問題就辭官;
經常進出宮廷,於禮儀不符合?好的,臣也這麼認為!
康熙:辭官個屁,你認為個屁!彆想逃,給朕認真乾活!
常泰拱手,當著滿朝文武大臣的臉露出一個喪喪的表情。
滿朝文武百官都明白了,常泰現在急著回家伺候病重的親爹,但朝中事多,皇上不準。
再鬨,皇上可就要惱了。
明珠氣得翻白眼。
常泰這家夥是什麼人啊!他就沒見過這樣的人!你說謹慎,他當眾和康熙對著乾;你說不謹慎,他忙完工作立刻就回家給老父親侍疾,不接受任何宴請,還把彆人送的禮物直接丟門口,讓人自己撿回去。
明珠心裡積累了許多鬱悶的事,今天在聽到二兒子也喜歡太子之後,終於爆發了。
他第一次有一種自己是戲台子上醜角的錯覺。
皇帝和太子父子情深,太子為人除了體弱之外都很完美,他非要試圖換一個人當太子,越蹦躂越招人厭惡,連家裡人都開始不理解自己。
他勞心勞力究竟是為了什麼?
“太子還小。阿瑪不必這麼早開始做抉擇。至少待太子及冠之後,阿瑪再考慮也不遲。”納蘭性德道,“說不準真如阿瑪所說,待太子長大之後,因為太子太過完美,皇上就容不下他了。”
覺羅氏歎氣:“那太子多可憐啊。”
納蘭性德也黯然。
明珠看著多愁善感的妻子和兒子,立刻乾咳一聲:“彆這麼悲觀。太子那麼聰慧,肯定能找到與皇上正確的相處之道。皇上也不是鐵石心腸,他親手帶大的孩子,不會那麼容易……容若!你這什麼表情!”
納蘭性德轉身就跑:“兒子去看看太子、大阿哥和三阿哥!”
“你給我回來!”明珠氣得把手頭的書丟了出去。
他剛把書丟出去,立刻提著衣擺大步跑著把書撿起來,心疼地拍拍。
這書他還沒看完呢!
覺羅氏失笑。
納蘭性德找到太子等人的時候,太子又睡了,胤禔帶著胤祉和納蘭揆敘安安靜靜玩積木。
積木是胤礽讓人做的。
他提供圖紙,做了縮小版的勞動工具和新式武器,提前培養兄弟們的興趣。
納蘭性德進門時,胤禔趕緊做噤聲的手勢。
納蘭性德擔憂地看了團成一個毛絨大團子睡得正香的小太子。
“弟弟已經不怎麼咳了,就是容易乏。”胤禔壓低聲音道,“他的睡眠時間比我們長,睡飽了精神就很好,禦醫說不用太擔心。”
納蘭性德鬆了一口氣。
他揉了揉弟弟的小腦袋:“開心嗎?”
納蘭揆敘眼睛亮晶晶。
這些玩具都很好玩。他第一次和同齡人一起玩這麼好玩的玩具!
納蘭性德看著地上的積木,也產生了些興趣:“我可以陪你們一起玩嗎?”
胤禔大方道:“來,一起。今天我一定要把拚個大房子給弟弟!”
胤礽睡醒時,地上不僅坐著納蘭性德,明珠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加入了拚積木的行列。
胤礽無語。
明珠大人,就算積木再好玩,你明相的臉麵不要了嗎?容若現在這副過於灑脫的性子像誰,你是不是該反省一下?
明珠看到胤礽的無語表情,尷尬道:“太子殿下醒了?可餓了?臣廚房裡隨時備著吃食。”
胤礽點頭:“餓了。不過我得先給汗阿瑪寫信。”
胤禔沒好氣道:“找個人傳句話就夠了,還寫信?這麼麻煩?”
胤礽道:“阿瑪就想看我們寫的信。”
胤禔翻白眼:“他就是想折磨我們!”
明珠:“……”放棄支持大阿哥的做法真是太正確了!
明珠叫人準備食物的時候,胤礽便拉著哥哥弟弟給康熙寫信。
他說話,胤禔代筆。
胤禔現在幾乎常用字都會寫了,字很好看。但寫著寫著,一手雋秀的字體就越來越大,跟泄憤畫圈圈似的。
宮中的康熙拆開信,胤禔一句話都沒說,他都能從胤禔的字中看出胤禔的不耐煩。
我們又沒出遠門!
一天一封信你煩不煩!
汗阿瑪你是不是故意折磨我們!
啊啊啊啊啊啊不想寫了!掀桌!
康熙嘴角抽搐。
一天一封信而已,差不多就是讓你練字了。你至於嗎!
康熙把放大鏡放下。
晚上在燭光下看書,康熙習慣用放大鏡放大字體,保護眼睛。
現在胤禔這一手大字,他連放大鏡都用不著了。
胤礽把要和胤禔一起把明珠和覺羅氏愛情故事搬上戲台的事告訴了康熙。
胤礽找了一個很好的借口。
因大清入關時的殘暴,漢人平民將所有滿洲人妖魔化,直到現在生活穩定後才稍好一些。
納蘭性德以一己才氣,家家傳唱《側帽詞》《飲水詞》,改變了漢人對滿人粗俗無才的印象。
納蘭明珠和覺羅氏忠貞不渝的愛情,也很符合大眾對愛情和家庭的向往,編成戲文不會比元明的那些出名的戲文差。
當然,明麵上咱們還是會說這是前朝舊事。但懂的都懂,很快真相就會傳遍大街小巷。
納蘭一家作為康熙的滿洲形象推廣大使,很合適。
康熙捏著下巴輕笑。
雖然他知道胤礽在為大兒子的胡鬨打掩護,但這件事說不準還真的挺有用。
康熙又翻了一頁,輪到胤禔說話了。
胤禔受了胤礽的提點,也知道做事先要扯大旗。他說自己先試試看戲文傳播的新方式。要是有用,就把新編寫的那些神話故事寫成新戲,讓戲班子去大清各地演出。這不就很容易把咱們祖先的神話故事傳出去了嗎?
康熙微笑著的表情凝固。
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從頭翻看了一遍胤禔的信,又叫來送信的太監:“這主意真是胤禔出的?”
太監道:“是大阿哥出的。”
他把大阿哥想出這個主意的過程說出來。
胤禔其實隻是在吹牛時嘴瓢了,連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麼。
胤礽趕緊喊停,仔細詢問了胤禔的想法,然後拉上納蘭性德詢問了一些戲班子的情況,完善了這件事。
所以這主意確實是大阿哥一人提出來的,太子隻不過完善了它。
康熙捏了捏鼻梁,眼尾晶瑩。
出息了,我的大兒子。
“拿一柄玉如意給惠嬪。”康熙欣慰道。
雖然他知道大阿哥變聰明是寶貝兒子的功勞,但總不能因為大阿哥賞太子,還是賞生了大阿哥的惠嬪吧。
惠嬪因為大阿哥,也辛苦許久了。
惠嬪得到玉如意的時候,疑惑自己怎麼不聲不響就得了賞。
當她知道這是因為大阿哥時,惠嬪抱著玉如意泣不成聲,比自己升嬪哭得還厲害。
厲害了我的兒!你居然給額娘賺賞賜了!
不對啊,我那麼了解我的兒,他不像是能給我賺賞賜的人啊!
惠嬪哭夠了之後,打聽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聽到三位阿哥一起寫的信中有讓康熙高興的事,才讓康熙賞賜自己時,立刻拍著胸口道:“是太子啊。”
她就說嘛。自家傻兒子哪會討好皇上,定又是太子拉著傻兒子做了好事。
胤禔幫太子做事時不告訴其他人,隻告訴惠嬪。
所以惠嬪知道胤禔被太子分了很多功勞,現在居然已經開始接觸政務,接觸勳貴侍衛。
惠嬪每日在佛堂悄悄給太子念十遍長生經文,對太子感激涕零。
她摩挲著玉如意,愛不釋手。
這可是兒子第一次為額娘賺來的賞賜啊。
惠嬪得到賞賜後,滿宮嬪妃都酸極了。
榮嬪想了想自家兒子也在太子身邊,笑了笑不酸了;
德嬪看著自家話都不會說,就整日罵罵咧咧的大胖小子,思及太子對四阿哥的喜愛,也不酸;
宜嬪想起還養在佟貴妃身邊的五阿哥,卯足了勁養身體,準備爭寵,並祈禱太子能多照看一下自家兒子;
其他有公主的妃嬪念著太子的好,希望太子對公主們更好;沒子嗣的妃嬪如佟貴妃,則多進了一碗不加蜂糖的酸奶。
嗯,無糖酸奶真好吃。
……
來到納蘭府上後,胤礽心情輕鬆不少,身體也利落起來。
就算身邊的人仍舊會把他的事告訴康熙,但不像宮裡半個時辰一次。
傳話的人不可能把他每日所做的事、所說的話都告訴康熙。一天一次的稟報就代表他一日大部分時間做的事,康熙都不會知道。
這讓胤礽感到連呼吸都暢快起來。
禦醫每日來納蘭府上給胤礽診脈,臉上笑容越來越多。
皇上想的沒錯,換個環境,太子的身體果然好了起來。
康熙得到胤礽每日診脈結果後,想的卻是另一回事。
“果然如汗阿瑪所說,保成不能長時間待在宮中。”康熙十分痛苦。
他甚至懷疑,他曾經深深嫉妒過的四弟榮親王,是不是也吸引了詛咒,他才能熬過天花,常寧才能活下來,隆禧也能病病殃殃活到去年。
隻有皇帝深愛的孩子,真心想讓他繼承皇位的孩子,才能吸引詛咒。
這樣的祭品,才算珍貴。
康熙走出乾清宮,背著手仰頭看天。
正月的天空仍舊灰蒙蒙,可能又有大雪降下。
天命難違嗎?但詛咒而已,怎可妄稱為天!
“召各地戲班入京,為明年太皇太後祝壽準備。”康熙召集官員,向全國張貼告示,“地震災後需要一場大慶振奮人心,三藩之亂也已經初步平定。明年太皇太後壽辰大辦。”
官員:“是!”
聖旨寫好,大學士們傳抄多份,被快馬加鞭送往大清各行省,各行省長官又將旨意傳達給當地有名的戲班子。
於是乾隆五十五年才會出現的四大徽班進京,提前在康熙朝出現。
這次入京的戲班更多,戲種更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