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出什麼事了?和家人走散了嗎?”
她關切的問,將手輕輕搭在小孩的肩膀上。走近了才發現,這個小孩瘦的可怕,隔著粗糙的衣料,趙芝於都能摸到他尖銳的骨頭。
吸鼻子的聲音響了好一會兒,接著,小孩抬起頭來。他是個男孩,眼睛漆黑如墨,唯一令趙芝於感到驚訝的就是他過於精致的五官。
飽滿的嘴唇,豐盈的眼瞼,還有扇形的濃密睫毛。這是個美人胚子——即便他此時的臉色是不正常的慘白,看上去營養不良。
男孩的眼眶下有青色的浮腫,不隻是因為哭泣還是因為疲勞。他穿著低劣布料製成得衣服——說這是衣服有些言過其實,隻是件稍微乾淨的布罩子罷了——胸口處繡著一個簡陋的標識圖案。
黑山孤兒院。
趙芝於心裡泛起憐意,知道自己剛剛說錯話了。這孩子可能根本沒有家人。
“我很抱歉……我能幫到你什麼嗎?”
男孩打量著她,用的是受傷小動物般的姿態。他看上去警惕又脆弱,趙芝於想要幫忙的衝動更加強烈了。
“你叫什麼名字?我是趙芝於,是這裡的警察,我會儘一切努力幫助你的。”
男孩揉揉眼睛,終於開口。他的聲音較一般的童音有些發啞:“你好,趙芝於,我叫霍準。”
“你好,霍準,你遇到什麼事了嗎?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裡哭?”趙芝於柔聲問。
男孩搖搖頭,不斷的重複:“我找不到了。我找不到了。”
“找不到什麼?”
“我的妹妹……我的妹妹,我找不到她了!”
見男孩似乎又要開始哭泣,趙芝於作為一個不太擅長哄孩子的直脾氣不禁打斷他:“好了!霍準,你是個男子漢對嗎!男子漢是不能輕易哭的!”
男孩仿佛是被她嚇住了,他瞪著漆黑的眼睛,一動不動。
趙芝於輕咳一聲,又哄道:“這才對。姐姐是警察,現在告訴我你妹妹的一切信息,我會幫你找她的。”
男孩驚喜的說:“真的嗎!”
“真的。我保證。”
“我的妹妹叫霍亞,她……”
霍準是一名住在黑山孤兒院的孤兒。與其他孤兒不同的是,他有一個雙胞胎妹妹,兩人今年都是九歲,自懂事起就相依為命。霍準的妹妹霍亞長相與他大抵相同,五官典雅,十分漂亮——而且是那種雌雄莫辨的美。兩兄妹在外貌上唯一的不同就是眼睛:霍準的眼睛是普通的黑色,霍亞的眼睛則是翠綠色的。
據霍準解釋,霍亞的綠眼睛可能“遺傳自素未謀麵的母親”,而他自己並沒有繼承母親優秀的基因。
而今天是他們院外實習的第一天,黑山孤兒院的小孩們年滿九歲後必須去外界從事少量的工作,賺取一些錢,以貼補孤兒院貧瘠的資金。這是個“油水多”的好活兒,在外界工作就意味著長見識,機遇與掙錢,而他們不需要將所有錢都交給孤兒院,完全可以昧下一點零碎的散錢,給自己買些糖果麵包之類的東西。這可是孤兒院絕不會提供的稀有品——即便提供了也會被大孩子們搶走的。更有甚者,被哪些有錢的夫人看上了,決定領養,飛上枝頭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對孤兒院的孩子而言,院外實習的這一天就相當於過節。
霍準通過一係列努力——趙芝於猜測是因為他們兩兄妹長相太出眾,院長對他們未來的領養人家寄予厚望——他們的任務是在黑山區最大的遊樂園裡派發氣球。
這是個好活,僅一個上午,就賺了能買三到四個黃油小麵包的錢。霍準一邊忙著收小費,一邊給氣球折出好看新奇的造型,一不留神就失去了霍亞的蹤跡。
霍亞貪玩,對外界的事物充滿向往,來到遊樂園後一直十分興奮,霍準也沒拘著她。但是直到中午用餐的時間,霍亞也再沒有出現。
這時霍準就開始慌張了,他放下氣球去找妹妹,按理說她沒有錢是不可能玩那些遊樂項目的,霍準本以為她很快會回來——結果怎麼找也找不到,霍準隻好來尋求警察的幫助,但被拒之門外。
走投無路的他隻好坐在警局門口哭。
趙芝於一邊聽一邊做筆記,心裡不祥的預感愈來愈烈。如果霍亞的長相真的與霍準沒有絲毫差彆——她還是個年幼的女孩,在禁外國會走丟之後會發生什麼,簡直無法想象。
起碼有80%的幾率,此時的霍亞已經出現在某個非法妓院裡了。即便找到人了,那也……
“你能幫幫我嗎?”
麵對小男孩求助的視線,趙芝於無法拒絕。她原本就是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刺頭。
“我會幫你的。走吧!”
他們先去了霍亞走失的遊樂園,試圖問遊樂園園長要監控錄像。後者當然是把他們掃地出門,並回以“彆打擾我做生意”。
接著趙芝於帶著霍準在遊樂園的出口處攔住了每一個過路人詢問,這期間當然也遭到了不少無視與白眼。其中有個類似地痞流氓的家夥幾乎是立刻就說出了趙芝於心裡的結論:“我建議你們去那邊的妓院裡找人吧!”
女警員自然是把他揍了一頓,但那句話到底是完整的說了出來。她有點擔憂的看向霍準,後者似乎沒聽懂,懵懂的歪頭。
呼,還好。
又經過一係列的努力後,將近黃昏,在找不到失蹤女孩與高溫天氣的雙重壓力下,趙芝於眼前一黑,雙腿發軟的栽向地麵。索性走在後麵的霍準撐住了她,趙芝於覺得小男孩力氣大得有些驚人。
“警察姐姐,你怎麼了?”
趙芝於擺擺手,示意自己無事。
“我想我隻是有點中暑……霍準,我們先休息一會兒,等太陽下去後再找你妹妹好不好?”
後者乖巧的點頭,但快哭的表情可一點都不像是“好”。
哎,做事情要有始有終。
疲憊至極的趙芝於咬咬牙,在小男孩的攙扶下重新站起來。也許我可以利用一些更快的搜索方式,譬如電腦檔案之類的……
對了!電腦!她的電腦是警局分配的,應該有權限調出黑山區遊樂園的監控錄像,從而縮小搜索範圍!
她的電腦正放在紙箱裡,而紙箱——就在她剛剛被勒令停職走出警局時還抱在手中的……當時趙芝於決定幫霍準找人,所以為了方便行動,就把紙箱留在了傳達室那裡。
“霍準,我們回警局一趟,姐姐想到一個很好的方法!”
找到突破點後,趙芝於又恢複了活力。站在她身後的霍準,眼底不著痕跡的劃過一道暗光。
再回到黑山區警察分局門口,已是黃昏。熾熱的夏季讓氣溫遲遲不降,這個黃昏反而充滿燥動與不安定感。
趙芝於吩咐霍準等在外麵,她自己進入傳達室尋找紙箱。按照上司剛剛勒令自己停職的指令,此時的趙芝於是不應該出現在警局附近的。
傳達室很小,看門的老頭翹著腿睡著了,警帽扔在地上。趙芝於討厭這種屍位素餐的人,所以她沒有先去拿自己的紙箱,而是皺眉,彎腰俯身,試圖撿起地上的警帽。
但下一瞬間,她眼前一黑。
沒有任何征兆,沒有任何聲響。
“你醒了。”
黃昏即將落幕,黑夜在躡手躡腳的試探,禁外國會的天空出現了快消失的太陽與還隻是淡薄雲影的月亮。
趙芝於喘息著睜開眼睛,後腦勺突突的發脹。中暑與腦部遭到重擊讓她的耳朵嗡嗡亂響,眼前一片紛亂的重影,好像籠罩在燥熱與蟬鳴的世界裡。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試圖動頭上的冰袋。那會防止你腦溢血而死。”
趙芝於這才認識到額頭涼絲絲的,這讓她好受了不少。約莫過了五分鐘,她發現自己正位於警局的檔案室裡,旁邊是一扇打開的窗子,吹來不少聊勝於無的熱風。她此時雙手反綁,雙腳拷在檔案架上,像隻躺在地上的毛毛蟲。
又過了五分鐘,趙芝於看清說話人。那是她帶領的小男孩。
他此時看上去一點都不像脆弱的小動物,反而與伴隨這法外之地的黑夜出生的怪物有奇異的重合。男孩的眼睛漆黑如墨,神情冷漠,正用骨瘦如柴的雙手翻動著警局的檔案文件,速度快的驚人。
“你……”趙芝於嘶聲說,“你騙我?”
“我沒有騙你。”男孩說,“我今年九歲,名為霍準,昨天參加了妹妹霍亞的葬禮。我的確找不到她了。”
他“啪”的合上手中文件,又抽出另一本:“我需要進入警局的檔案室調查收養霍亞的父母到底是誰,所以我需要幫忙。如果能帶領一個似乎‘中暑昏迷’的小警員進入警局尋找幫助,比我單獨闖進來方便多了。”
趙芝於還是難以置信:“你……怎麼可能?你是什麼東西?”
霍準沒有理睬她的疑問,他隻是保持著一種令正常人眼花的速度繼續手上的資料,同時分出心來說:“哦,原諒我補充一句,這裡的戰力比我想的還要差勁,他們此時都陷入了不可能依靠物理作用醒來的長時間昏迷,而你的局長——嗯,為了補償你幫我忙活這麼久,我把他綁在辦公桌上做了一個‘男體盛’,照片已經發到你的手機裡,以後他再嘗試打壓你,就可以拿這個威脅他。”
他聳聳肩:“這種飯桶越少越好。”
九歲的霍準——未來的魔王在夏日黃昏的餘暉裡歪頭,露出一個禮貌而溫柔的微笑:“謝謝你,警察姐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