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士來給塞西爾打營養液的點滴,對這位連續三天都在室內戴著帽子口罩的陪護,沒有閒工夫探究,調好點滴的速度囑咐他打完說一聲,就匆匆走了。
柏林等護士離開,才摘下口罩帽子,洗了手從袋子裡拿了水果出來,開始剝橘子。
醫院裡來來往往的人都有自己的事,連續三天都沒人注意柏林,這讓本來略擔心會被認出、傳什麼奇怪新聞的柏林放鬆了很多。
三天過去,或許人的適應能力和調節能力就是這麼強,柏林選擇簡單一點,暫時不去琢磨讓人感到壓力的東西,單純地看護不明緣由醒不過來的人。
柏林天生樂觀,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塞西爾雖然暫時還熟睡著,但或許能感受到外界。既然這樣,他正好休息,就每天陪他聊聊天。
難得的是,幾個隊友意外地也沒有來找過他,隻有韓宇哲給他發了個消息,簡潔地說帶那三個人去密林探險了。
柏林收到消息的時候略有些茫然:?密林?探險?
很快他就聳聳肩想,也可以理解。總是在鏡頭前偽裝成人類,大概也很累,需要去沒人的地方解放一下天性吧?
沒學過地理、短時間內摸不清方向,隻好沒頭蒼蠅一樣在密林裡橫衝直撞、四處狂奔的花言&江樞苒&鄔珩堯咬牙切齒:……該死的韓宇哲,等他們找回去就死定了。
最冷靜的江樞苒此刻也因為身心疲憊,就快要收不住額角的青筋。
他決定回去之後,勢必要將人類搞出來的世界地圖背下來——萬一哪天韓宇哲再抽風,他就殺過去讓他嘗嘗被海洋“溺愛”的滋味。
在他暗下決心的時候,花言一把抓住豬突猛進的鄔珩堯,不耐煩地拖著他換了個方向繼續跑:“蠢狼,你又跑錯了。”
被拽住後領子的鄔珩堯擰眉,梗著脖子一臉不信:“你怎麼知道我錯了?你也不認路!”
花言青筋一跳:“……我是不認路,但我不瞎,這棵歪脖子樹我他媽經過了六次了,想記不住都難!”
鄔珩堯聽完相信他確實跑錯了,但嘴上是不可能認輸的。
他哼哼了兩聲嘴硬嗤笑道:“這就難了?我也看了六遍,不還是沒記住,明明一點也不難!”
花言:“………………”
江樞苒一言不發望天:魚的沉默震耳欲聾。
花言鬆開拽著鄔珩堯領子的手,強忍著想暴揍鄔珩堯的衝動,冷靜思考了片刻後,麵無表情甩下他,揚長而去。
我肯定是這幾天跟野生動物打照麵多了,智商也有所下降,才會好心去攔鄔珩堯——花言臭著臉想。
就該讓這種笨蛋滿世界亂跑,再也找不回柏林身邊才好!
擺脫了他,才不會被傳染笨蛋的腦回路。
血族鉚足了勁直衝,火箭也追不上他的尾氣。
他的眼前閃過不同顏色不同文字的公路牌。以花言對人類文化的理解和認識,屬於文
化沙漠,其實是看不懂上麵寫的什麼的。但他這幾天吃足了不認路的苦,終於學會了用手機導航。
到了有網絡的地方,他時不時停下來看一眼,確認自己在哪。
吃一碗泡麵的時間,他穿越了四個國家:哥倫比亞、委內瑞拉、厄瓜多爾、玻利維亞。
還好,花言長期生活在一個地方,中文還是過關的,至少這幾個字他都認識。
花言麵無表情地想:給這幾個國家起名字的人,應該跟寫相聲腳本的人很有共同語言吧。
被猝不及防丟下的鄔珩堯,在反應過來轉頭去找江樞苒帶路時,目光所及之處已經徹底沒了兩個隊友的影子。
好在鄔珩堯對花言和江樞苒的心理預期本就不高,倒也不傷感。
頭腦簡單就是有這麼一個好處:幾乎沒有負麵情緒,因為過於遲鈍。
他無所謂地隨便找了個方向,繼續埋頭猛衝。
鄔珩堯信心滿滿:他雖然不認路,但他肯定能找回去。因為至少有一點,他還是聽柏林說過的——
地球是圓的。
區區奶茶都能繞地球一圈,他鄔珩堯難道還比不過奶茶嗎?
渾然不知三個隊友正按照自己的方式,在繞著地球跑馬拉鬆的柏林,正在想今天要跟塞西爾說點什麼。
柏林咬了口橘子,含糊不清地皺起一張臉來:“嗚,賣橘子的人騙人。”
滿臉痛苦麵具的努力把橘子直接咽了下去,柏林猛灌了好幾口水,心有餘悸地把橘子放到了桌子上:“呃,還是等你醒了之後,把剩下的橘子吃完吧。”
他眨巴了兩下眼睛,瞅著一動不動安睡的塞西爾,將自己的血淚教訓認真教給對方,哪怕對方或許聽不見:“你以後買東西,一定要小心賣家的騙局啊,不要被熱情迷惑,也不要被試吃迷惑……我現在才反應過來,我在那試吃的橘子,和買回來的多半不是一個品種。”
柏林小聲念叨了半天,塞西爾眼皮都沒有動一下。
唉。柏林無聲歎了口氣,又給自己鼓勁:這才三天,不能太心急。哪怕是三年、三十年……他也不會放棄的。
公司目前給塞西爾墊付了醫藥費,因為他沒有能聯係的家人。
但如果塞西爾一直醒不過來,公司多半不可能一直替他付費住院,柏林打算跟公司說以後由他來支付費用。
柏林想著想著就想遠了。他至多能有一百歲,如果塞西爾一百年都醒不過來,該由誰來幫他呢?
想了一會兒,柏林又忍不住失笑。
塞西爾不是普通人,或許他現在根本不打營養液,不需要吃飯喝水,也不會死。
如果塞西爾在這個世界徹底變成了普通人……那也沒關係。柏林的年紀跟他現在也差不多大,他會照顧他到最後的。
沒什麼好怕的。
柏林從水果袋子裡又掏出一個蘋果,嘟囔著“最好不是很酸的野蘋果”,邊削皮邊繼續跟塞西爾說話。
午休時間,經過病房
的醫生透過門上的玻璃窗看了眼,隱約聽到裡麵的人又在跟昏迷中的病人說著什麼。
她無意識笑了一下,又抿住唇搖搖頭,沒打擾他們。
這個病人的狀況很奇怪,查不出突然昏迷的原因,各項指標都好得不能再好,但是一直都醒不過來。
這個情況跟植物人的狀態無限接近,醫生知道家屬都經常在百度上搜索些回答,真假摻半,正確性不好說,但很多人都迷信網絡上的說法。
跟植物人對話能促進病人醒來——這個說法並沒有科學上的驗證,但是很多病人家屬最初都會嘗試一段時間。
而這個來探病陪護的男生,三天都住在醫院裡,每次她經過病房,他都在跟病床上的人努力找話題說話。
醫生想,看來這個無法蘇醒的青年,有一個很好很好的朋友。
第七天。
柏林在折疊椅上睡得不算安穩。他迷迷糊糊中途醒了很多次,每次都無意識往病床的方向看,確認對方仍然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又閉上眼睛。
醫院的百葉窗阻擋不了晨曦的陽光。
晨光不刺眼,從縫隙裡一道道平行著落在眼皮上,泛著暗紅色的紋路。
柏林睜開眼時不過六點多,卻沒了睡意。
他坐起身,手臂交疊,腦袋擱在肘彎裡,安靜地看著塞西爾昏暗中朦朧的側臉。
“待到今天,我就暫時不能陪你啦。”
“所以你如果能聽到的話,如果在我離開前能醒來就好了。”
昨天柏林給媽媽打了電話,說這個假期沒辦法回家了。媽媽的魚湯,等過年再回去喝。
“我很想一直陪著你,很想你醒過來時,第一個看到的人是我。”
“我不知道你醒過來會不會有這個世界的記憶,醒來的是哪一個你。如果是夢裡的你,看到陌生的環境和人,會沒有安全感吧?”
柏林想象了一個那個畫麵,如果是他,肯定希望能看到想見的人。
“可是我在這個世界有要做的事,不止是我一個人的事,工作的背後,是責任。”
行程都是提前敲定好的,skye工作排的很滿,像這樣完整的假期,一年其實也就隻有這麼七天。
一個看上去很簡單的兩分鐘采訪,背後也是很多工作人員核對問題方向、調整現場打光、鏡頭角度、後期剪輯。鏡頭前的人寥寥無幾,鏡頭後的人各司其職,站得滿滿當當。
如果工作隻是他個人,他可以留在這裡陪著塞西爾,但是他的工作性質決定了有很多工作人員都在背後付出了很多,跟粉絲之間也有約定,他不能擅自缺席。
柏林歎息一聲,伸出手在塞西爾的臉頰上戳了兩下,小聲打著商量:“你就醒過來讓我見一麵,再接著睡也好呀。”
不然我還是有點不放心。
柏林沒把後半句話說出來。他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收回視線,轉而開始研究塞西爾蒼白修長的手指頭,默默和自己的偷偷比了比掌心大小。
“你問過我,為什麼喜歡舞台。那時候我沒說,是沒想好該怎麼跟你描述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