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 許同森三人吃完早飯就下了鄉。李盼娣幫著劉春芳提行禮。
院子裡的人都湊過來看熱鬨, 花嬸站在門旁,沉著臉看著往外走的兩人。
“哎, 花姐,你兒媳婦去哪啊?”
花嬸淡淡地道, “領導嫌她做事太慢, 她要留在廠裡加班, 所以搬到宿舍住去。”
原本她兒子不同意春芳住廠裡的,可花嬸擔心春芳丟工作, 頭一次站在春芳這頭。於是春芳就這麼順利搬走了。
眾人也都表示理解。
“可不是嘛,會計不是一般人能乾的。那賬都要核算很多遍,要是出岔子, 那就得自己貼錢。”
“她還懷著孕, 這麼辛苦。可彆出了什麼岔子。”
……
話題中心的劉春芳走在街道邊, 有點不好意思看了眼李盼娣拎著的大包小包,“木蘭, 我的行禮很重吧,我跟你一起抬吧?”
李盼娣搖頭, “沒事, 一點也不重。”她側頭問道,“你們公司真的要加班嗎?”
劉春芳點頭,“要加班,我手頭上的工作非常多,連廁所都來不及去。忙得頭昏腦漲的。”
李盼娣不懂這些, 好奇起來,“你們會計部有多少人啊?”
“有四個,就我一人是新員工,但是我負責的事情最多。”
李盼娣傻眼了,“你的意思是他們欺生?”
劉春芳點頭。六月開始,她負責的工作越來越多。其他人比她少了三分之二,他們可以輕輕鬆鬆完成,按時下班,她卻不行。
李盼娣氣得拳頭攥緊,滿臉不可思議,“他們這樣欺負你,你也忍?”
劉春芳攤了攤手,“不忍能怎麼樣?我還沒轉正呢。而且他們都是廠裡的關係戶。就我一個是新手。在廠子裡孤立無援。我要是敢抱怨,他們回頭就能找借口把我辭退。我好不容易才分配到工作,怎麼可能就這樣放棄。我還要給孩子買奶粉和衣服呢。我不能丟掉這份工作。”
李盼娣腦子有一瞬間的懵,原來工人也不是那麼容易當的。
劉春芳笑著安慰她,“你也彆擔心我。我就是學會計的。這些都是我的本職工作,等我再乾半年,我很快就能熟悉起來,到時候速度也會快許多。”
李盼娣頭一會認識到自己這麼沒用。好像進城後,她就發現自己腦子不夠用了。想得遠遠不如春芳姐深遠。
劉春芳見她低著頭,一聲也不吭,頗有些不習慣,“你怎麼了?”
李盼娣抿了抿唇,“春芳姐,跟你比起來,我發現我就是不懂得變通的潑婦。”
她做事真的隻顧著自己爽,隻想著把欺負她的人打趴下。表麵上是爽了,可後續隻會更糟糕。
劉春芳想了想,給她建議,“要不你多讀些書?”剛說完,她自己就否定了,“哎呀,我忘了,你一看字就頭疼。”
李盼娣撲哧一聲樂了,“你還記得呐?”
“當然啦。小時候咱倆同桌,全校最凶的那個張老師負責教我們。他在黑板上寫數學題,你在下麵睡大覺。”
“我是真沒那天份。我記得小學三年級,有道題是數雞腿還是鴨腿,把我頭都繞暈了。”
劉春芳樂了,“你還說呢。張老師讓你回答問題,你回答的雞腿居然是15隻。老師問你,為什麼是奇數。你還振振有詞說,‘人都能斷腿,雞為什麼不行?’”
李盼娣羞窘萬分,“然後你們笑了我一個暑假。你還說呢,明明是好姐妹,你卻帶頭笑話我。”
劉春芳悶笑,“我不是笑話你。我就是覺得你居然敢在張老師課上講笑話。你真的很有勇氣。”
李盼娣怔了怔,一臉無辜,“我沒講笑話啊。我算了,確實是15隻啊。”
劉春芳傻了眼。啊?何著他們以一直以為她在講笑話。原來當事人是真的算出來是奇數啊。她……她還真是個天才。
……
兩人說說笑笑,很快到了廠裡。
李盼娣把行禮放好後,就告辭離開了。
她回來的路上,看到一處人家從牆探出一枝繁花錦簇的海棠花,豔麗逼人,又熠熠生姿,很是漂亮。
“你找誰?”就在這時,門從裡麵被打開,一個四十來歲的婦女走了出來,她手裡跨著籃子,警惕地看向李盼娣。
李盼娣衝她笑了笑,指著海棠花道,“這花可真漂亮。這叫什麼花啊?”
婦女白了她一眼。花就是花嘍,還叫什麼名字。
她轉身關門想要離開,卻聽到裡麵有個蒼老的聲音傳來,“讓她進來。”
婦女鎖門的動作一頓,卻在下一秒把門推開,轉身衝著還在發呆的李盼娣生硬地說道,“老太太請你進來。”
李盼娣呆了兩秒,還是走了進去。
這處院子的圍牆是她從未見過的高,足足有兩米,這在整個縣城是獨一無二的。
院子靠牆,大約有一米處,栽了一棵碗口大的海棠花,花下正坐著一位滿頭白發的老太太,她的頭發像雪一樣的白,微微卷曲,卻打理得一絲不苟,她臉上的皺紋很深,給人一種曆儘滄桑的衰敗。她的眼神很平靜,唯一的情緒就是好奇,打量著麵前這個人。
“你認識海棠花?”
李盼娣老實搖頭,“不認識,就是覺得挺好看的。”
老太太輕嗤一聲,神色淡了幾分,“昔日芙蓉花,今成斷根草。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再美好的花,終究都會化為塵土。”
她說得太深奧,李盼娣聽了個半解,乾巴巴地道,“老太太,我先走了。”
老太太微微頷首,手抬了抬。
還真是個怪人!李盼娣在心裡腹誹,轉身出了院門。走了兩步,她回頭看了眼院牆,彆說能把錢蓋這麼高,還真是不是一般人。
木材廠鋸木房,機器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音,幾個工人有條不紊忙著手裡的活。其中有兩個工人一前一後站著,手裡舉著一根長木,一點一點往前推進。不一會兒,木頭被機器裁成一截。
前麵那人工人抹了把額頭上的汗,直了直酸痛的腰。
旁邊一人似乎是個組長,看了眼手表,大手一揮,“好了,先歇一會兒。”
眾人大鬆一口氣,紛紛跑到院子裡的洗手池洗手。
幾人坐在牆根底下歇息。
一個男人道,“組長,最近廠裡效益不錯,咱們是不是應該加工資啊?都七八年沒加過工資了。”
組長喝著涼白開,斜睨了他一眼,“想加工資,你自己去找人事科長啊。我哪知道。”
男人嗬嗬笑,“我就是說說而已,你也知道我都生了仨孩子了,天天勒著褲腰帶過日子。”
組長笑罵,“養不起,你就彆生。誰讓你非要生那麼多。”
“那怎麼行。我總得要個兒子傳宗接代啊。好在這第三胎終於是個兒子。我乾活也有奔頭。”
組長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男人側頭看向一言不發的許同木,“大木,你說你結婚都快三年了,你媳婦那肚子咋還沒動靜啊?”
許同木聲音發悶,半抬著頭,“不知道。”
男人轉了轉眼珠子,笑道,“該不會是你不行吧?”
許同木漲紅了臉,眼珠子瞪著他,“你才不行呢。”
男人嚇了一跳,卻又很快平複,“我就是隨口說說,你瞪什麼眼啊?”
組長忙打圓場,“哎,你說這話就不對了。說什麼都行,就是不能說男人不行。”
男人嗤笑一聲,“他行,那他媳婦的肚子怎麼沒鼓起來啊?”
許同木抿了抿嘴,一聲也不吭。
組長笑道,“行啦。大木都沒著急,你操得哪門子心啊。”
“我這是關心他,我才說他的。如果他媳婦真的不能生,趁早讓她滾蛋。二十好幾的人了,連個兒子都沒有,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越說來越來勁了。組長剛要罵。
另一人附和道,“就是,咱男人拚死拚活圖的啥啊,不就是為了傳宗接代嗎,等將來我們死了,也有個人給咱們摔盆燒紙嗎?”
旁邊一人也跟著一塊附和,“是啊,大木,我老早就想跟說你,你也老大不小,該要個孩子了。”
“對!對!”
許同木蒼白著一張臉,看向組長。
組長湊過來,重重拍了他一下,“大木啊,原本這是你的家事,我是個外人,摻和了也不好。既然你問我,那我就說了。我覺得你不如先帶你媳婦去醫院看看。如果她真有問題,你要早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