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眨眼進入1992年。
酷暑六月, 烈陽如火, 整個龍水縣都被炙烤著,高溫使得人心生煩悶。龍水縣的火車站卻是擠得人山人海。
那些提著行禮的旅客, 滿頭大汗,扛著紅白藍打包袋, 後背浸濕穿梭其間。
不遠處, 火車緩緩駛入, 車上陸陸續續下來不許旅客。有一行人最惹人注意。
他們衣著儉樸,像是從難民營裡出來的, 個個灰頭土臉,臉色蠟黃,引得眾人紛紛側目。
許同木抹了把額頭上的汗, 躬著身子, 側頭看向許同林, “二弟,咱們回去怎麼說啊?”
許同林挺直脊背, 調整背包的角度,“先回去吧。總要麵對的。”
劉前進歎了口氣, “如果他們知道我們一分錢都沒帶回來, 我們以後連頭也抬不起來了?”
有人附和,“可不是嘛。”
雖然難以麵對,可事情已經發生,再糟糕,也得麵對。
出了火車站, 這才發現有公交車通往城南。許同林翻翻口袋,扭頭問,“你們還有錢嗎?”
身後幾人都搖頭,“沒有了。”
許同木從自己口袋掏出兩塊錢,“隻有一張。坐不了這麼多人。”
許同林往前走,“那咱們就步行回去吧。也不知道咱們的新家怎麼樣了?”
許同木臉上帶笑,跟他一起並肩走,“是啊,聽說新家是樓房,煤氣通到上麵的,還帶廁所。”
許同木眼睛亮了亮,“那豈不是跟我們在深圳蓋的房子一樣的?”
許同林想了想,點頭,“應該是。但是比深圳的房子便宜多了。才兩百一個平方。”
許同木不滿地哼了哼,“都是那姓孟的心太黑,價格要得太高,房子才賣不出去,倒是連累了我們。”
許同林懂得多一點,“好像是深圳那邊拿地價格太高,這邊地價低。成本不一樣,賣價自然也不一樣。”
許同木沒有再糾結這個,“回來後,你還出去打工嗎?”
許同林搖頭,“不打算了。”他想了想,“我想試試做生意。”
許同木不太讚同,“你怎麼想做生意了?這可是投機倒把。”
許同林扯了扯唇,“大哥,你看看深圳到處都是店麵,哪有人抓啊。而且我不想再乾體力活了。”
最後一句話,許同木很是讚同,遲疑幾秒,試探著道,“要不我跟你一塊吧。我乾活時腰受了傷,恐怕乾不了重活,去廠裡估計也沒人要的。”
許同林笑著答應,“成啊。”
“那你想好做會什麼生意了嗎?”許同木來了興致,想問得更細一點。
許同林之前在路上就已經想好了,“我打算賣米。從鄉下收上來,租個鋪麵,賣給大家。”
許同木從來沒做過生意,“能行嗎?會不會虧本啊?”
“應該不會。”許同木心裡也沒底,“總要試試的。”
一行人經過廣場的時候,發現這邊更熱鬨。
拱門上寫著“2元+運氣=桑塔納”。
遠遠看去,廣場台子上似乎站著幾個人,下麵整整齊齊擺了一溜的自行車以及幾輛嶄新的桑塔納。
許同木羨慕得不行,“我要是能開著一輛桑塔納回去,該多有麵子啊。”
許同林潑他一盆冷水,“人家又不是傻子,這種概率肯定很低的。”
他們停下來看熱鬨的時候,有個牛人提著一捆錢往前麵擠,“給我來一千張”
許同木差點驚掉下巴,“一千張就是兩千塊啊?他這是瘋了吧?”
許同林有點好笑,“你現在覺得他瘋了?”
許同木訕訕的。卻沒有離開,勾著頭往裡看。
看熱鬨的人越來越多,那賣彩票的人喜滋滋地數彩票給那人。
一千張彩票,他放在桌子上,用手指一點一點刮。沒一會兒地上就灑了一堆。
劉前進暗暗嘀咕,“嘖嘖,這都是五百多張了,居然連輛自行車都沒中。這運氣也太差了吧?”
許同林擔心大哥也去抽獎,跟著一塊附和,“可不是嘛。看來這福利彩票就是騙錢的。怎麼可能會讓你中桑塔納呢。他得多虧啊。”
就在兩人你來我往的時候,那人高舉一張彩票,邊跳邊叫,瘋狂呐喊,“我中了,我中了一輛桑塔納。”
人頭攢動,眾人齊齊看去,賣彩票的接過那人手裡的彩票,確定無誤後,拿著喇叭衝下麵喊,“恭喜這們劉先生中桑塔納一輛!您可以隨意開走一輛。”
那人剛想走,卻又折回來,“我得把剩下的都給刮了。”
大夥在等候,剩下的票卻沒有再中的,哪怕隻是一塊毛巾也沒有。
不過那人也不失望,畢竟他已經得了好幾萬的桑塔納。
那人坐到桑塔納的駕駛室,搗鼓了一會兒,跌跌撞撞往外開。他沒有駕照,開得扭扭歪歪,差點撞到人,好在即時刹住車。
有那看不過眼的,過來指點他,短暫傳授後,那人開著桑塔納離開。
賣彩票的趁機宣傳,“看到沒?這是貨真價實抽到桑塔納的。隻要你們也來抽,也有機會!”
許同木瞧著心癢,將肩膀上的背包丟給許同林,擼起袖子往裡擠,“二弟,我也去抽一張。你等我。”
一眨眼功夫已經躥到裡麵去了,許同林叫都叫不住。
不到十分鐘,許同木垂頭喪氣而歸。
大家也不忍心打擊他,“行了。錢也沒了,不用再抽了。”
許同木接過背包轉身剛想走,喇叭聲再次響起,“恭喜這位先生抽中一輛鳳凰牌自行車。”
許同木氣得直跺腳,“我的命怎麼那麼苦啊。”
大庭廣眾,一個大老爺們哭唧唧,許同林覺得丟人,示意身後幾人架著往前走。
出了廣場,大家鬆開,許同林摟著他肩膀,“行啦,買彩票那得靠運氣。今天你運氣不好,花再多錢也是白搭,咱回家吧。”
許同木最後看了眼廣場,心有不甘離開了。
一行人沒有來過城南,一路問人才找到了新住處。
六層高的樓房,外牆刷著雪白的石灰,為了好看,中間還跳了幾根灰色,陽台上晾著被子。
許同林很快走到自家樓門,“我家是二號樓一單元三層東邊戶,你們呢?”
其他人紛紛往自家樓裡走。
許同木跟在許同林身後,“選房子的時候,我讓我媳婦選跟你家同一樓層的。你忘啦?”
許同林笑了,“當然沒忘。”
兩人一前一後很快到了三樓。
隻是許同林走到自家,卻發現門關著。許同木邀請他去自己家。
許同林搖頭,“我先去老三家吧。興許我媳婦在老三家呢。”
許同森選的是二單元,就在大哥家隔壁,這邊一共有四個單元,並列在一起,前麵有條走廊可以行走。
“媽,你在家嗎?”房門開著,許同林敲了敲門。
正在廚房炒菜的苗翠花聽到二兒子的聲音,以為自己幻聽了,側耳一聽,還真是二兒子。
她趕緊把煤氣灶關上,雙手在圍裙上擦了幾下,往外衝。
瞧著麵黃黑瘦的兒子,苗翠花差點沒認出來,“你這是怎麼了?怎麼變得這麼黑啊?”
許同林放下背包,眼眶都紅了,“媽!”
苗翠花摟著他坐下沙發上,摸到他手心都是繭子,心疼得不行,“你手怎麼變得這麼粗糙啊?你這是吃了不少苦啊?”
許同林抽回手,不知道該怎麼說,隻好轉移話題,“我媳婦呢?她怎麼不在家啊?”
苗翠花咧嘴笑,“你媳婦現在可能耐了,她現在管兩家麵館。生意好著呢。你要是真沒在深圳賺到錢,不如就留下來幫你媳婦吧。反正你力氣大,用誰不是用啊。”
許同林握住她的手,不敢置信,“什麼?她連字都不識幾個,怎麼能管麵館呢?”
苗翠花沒想到李盼娣連這麼大的事都不告訴兒子,心生不滿。自己那麼能耐,也不知道拉撥一下自己的丈夫,任由他在外麵吃苦。這女人也是夠狠心的。虧她還時常幫她帶孩子。
許同林是啥人呢,隻需一眼就看出親娘心裡的小啾啾了,他歎了口氣,“每次我打電話回來,她都讓我回來,說能安排我工作,但是我在那邊乾那麼久,工錢還沒要回來,我怎麼能回來。”
苗翠花立刻追問,“怎麼回事?工錢要回來了嗎?”
許同林剛要回答,許同木從外麵衝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