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家是錢唐人士,要去姊姊家探親,不想錯估腳程,天黑了,無處可去,好心人能否叫奴家借住一宿……”
“吱呀——”門開了個縫,一個男人冷冷地探看出來。
蘇奈隻看清他個子極高大,揚起腦袋,再看那抿起的唇,修剪整齊的胡須,板起來的麵孔,還有那肅然的鳳目,蘇奈嬌滴滴的聲瞬間掐斷了。
這個人,她認識。
他就是茂哥兒那個十分嚴厲、從來不笑的老師,季先生……
這是什麼緣分,跑到這裡都能看見熟人?
還想再看看,門咣當關上了,險些把蘇奈的鼻子拍扁。
門板內傳來男聲:“我家中並無女眷,你一介女流之輩,不便收留。找彆人吧。”
屋裡,季先生轉身走開,衣擺卻被人拽住,抓他衣服的那雙手如胖筍。
再向下瞧,那黑黑的小胖墩個頭尚且不及他腰,一對眼睛擠成兩條眯縫,總感覺是在好脾氣地笑。他拽著他的布衣搖了搖,搖得兩腮的肉微微顫動:“季……堯臣,我,我們——”
季堯臣麵容複雜第把那手扒拉下來,用儘耐心:“公子,我與你講過。這段日子不同往日。我們在這裡越低調越好,不要隨便給旁人開門,還有,能避免的麻煩,都不要去招惹。”
他聽得懂麼?季先生心內微諷,恐怕重複多少次,他都記不住。
那孩子卻在不合身的布衣上擦擦手,慢吞吞地點頭:“好。”
“哐哐哐!”外麵那小婦人卻又敲起門來,邊敲邊抽泣,“奴家舉目無親,又渴又餓……實在走不動了,萬一遇到了歹人怎麼是好?大哥,行行好,能讓奴家進來喝口水麼?”
季堯臣擰眉,驟然厲聲道:“叫你去旁人,你可聽得到?”
那孩子嚇得一顫,離他遠了些,險些跌倒,被他一把扶住肩膀。
門外的蘇奈也一哆嗦,爪子在門上滋滋地撓了一下。呸,好聲好氣地跟他說,居然這麼凶……
這地方好邪門。隻有一處村子,村子裡,隻一戶有男丁……都跑了這麼遠,再叫她找彆人,她可不甘心。
不找你找誰?老娘偏要采到!
“哐哐哐哐……”
動靜實在太大,季堯臣猛地推開門。
蘇奈迎上去,又被那道黑影擋了回來,他反手掩上門,冷冷看向四周的草木的黑影,隨後,目光落在眼前女子身上。
月光下,這小婦人嬌羞地低著頭,兩頰生暈,露出一截雪白的頸,體態豐滿,雖著布衣,難其掩姿色。
他不是急色之人,沒什麼興奮地表情。倒見其不似良家,心生厭惡地彆開眼。
季堯臣道:“是你要投宿?”
“是,多謝大哥。”蘇奈慢慢地磨了過來,“奴家餓了一天,一直走,腳都軟了……”說著便往那脊背上靠去,季堯臣卻冷不丁拐了個彎,她靠了個空,險些摔倒,裙子下的大尾巴炸起,罵罵咧咧地站穩了。
季堯臣已挺直腰板走去,叩響隔壁房門。
門開了,他將她一指:“阿雀娘,那裡有一女子,想在您家借住一宿。”
蘇奈後退幾步。那屋裡已經匆匆迎出一個荊釵布裙的婦人,一把抓住她的手,滿麵同情在她麵上瞧了瞧,將她拉了進去:“我說怎麼敲開門又說敲錯了。麵皮薄,剛才不好意思說吧?可憐見的……”
蘇奈齜著牙與麵無表情的季先生擦肩而過,眼睛都將他的臉灼出個洞來,隻見他撣撣衣袖,目不斜視,大步進了屋。
片刻後,蘇奈跪坐在婦人家的土炕上,手裡捧著豁口的碗,碗裡裝盛熱水。
她拿眼角環顧四周,這屋內啥也沒有,土牆,土炕和遇見鳥精的那一家差不了多少。
蘇奈喝了一口水。在孫府住慣了二姊姊香香的大房子,驟然換到這小屋裡,總覺得擁擠得慌。
何況,幾個垂髫的小女娃跪在她旁邊,都在偷眼打量著她,好像圍觀什麼稀罕物什,讓她有點不自在。
這些女娃都不曾見過這般妖嬈的女子,眼神裡充滿敬畏。
看著看著,美貌的小婦人眉心一蹙,眼淚吧嗒吧嗒地掉進水裡,將她們嚇了一跳。床頭的婦人坐直了身子:“呦,你這是怎麼啦?”
蘇奈抽抽嗒嗒道:“大姐,不瞞您說,奴家其實是隔壁季先生的渾家。幾個月前鬨了彆扭,他一氣之下就到了這裡。奴家好容易找到了門口,他卻死不認賬,不肯讓奴家進去……”
那婦人一怔,是小女兒抓著她的袖子直問:“娘,什麼是渾家呀?”她的眼珠子才動了動,似是才聽明白了,聲音都高了幾個度:“你剛說什麼,你是季家兒子的渾家?那胖胖的孩兒,是你生的?”
女娃插嘴道:“矮墩子跟她,一點兒不像。”
“彆插話。”婦人反手捂住她的嘴。
蘇奈哭道:“奴家從京都來千裡尋夫,想不到他連奴家的一麵都不肯見。”
“季家的兒子確是早早去了京都,這麼多年來連鄉音都改了。”婦人疑惑道,“可是沒聽說過他娶了妻。倒是有人問過,他同我們說,那孩子的母親已經沒了?”
蘇奈一哽:“那,那是相公心中生奴家的氣。”
將那張芙蓉麵一轉,雪腮掛淚,丹鳳眼含情,眼珠子轉了一轉,將幾個凡人的視線都勾到了臉上。
“您們也瞧見了,因為奴家生得好看,又嫁了個好郎君,鄰居心中妒忌,總是愛嚼舌根,汙蔑奴家跟這個那個男人有染。一來二去,相公信以為真,不聽奴家解釋,鬨著要與奴家和離。”
此處民風淳樸,婦人聽罷,拍著炕道:“你那些鄰居,心腸這麼歹毒?季家兒子也是,不聽自己渾家的,卻聽外人瞎亂說。”
又抓住蘇奈的胳膊,看了看,口中嘖嘖,“你一個婦道人家,獨自走這麼遠的路,吃了多少苦頭?作孽啊,你也是個厲害的,我最遠不過走到鎮子上買瓶醬油——這男人的心,怎麼這般硬啊?”
難怪季堯臣自返鄉後便閉門不出,從不和他們往來,今天卻肯主動敲門做個好事,原來是和自己的渾家置氣,又怕她深夜沒個去處,便叫鄰居接這個燙手山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