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堯臣(四)(2 / 2)

狐媚子 白羽摘雕弓 8900 字 8個月前

他自己卻咯咯地,發出啞啞的笑聲,眼睛看著水麵彎起,似乎玩得很高興,一條腿耷拉下來,褲腿和鞋尖浸泡在了水裡。

那布鞋寬大,順著水飄走了。

“胖墩怎麼那麼呆,鞋都掉了還不知道。”

姊妹兩個竊笑:“噓,噓,彆告訴他,看他一會兒一隻鞋咋回家。”

那孤零零的鞋子飄了好遠,阿雀的娘端著一盤小米糕從屋裡出來,看見了,大罵一聲,放下盤子就去撈鞋,終於在它飄到下遊之前撈了上來,甩了甩水,衝兩個女娃道,“回家去!回家去!臭丫頭,淨知道欺負人。”

兩個孩子猢猻般跑走了。胖墩雙手接過鞋,對著阿雀的娘慢慢一點頭:“多謝。”

隨後困難地彎腰,慢吞吞穿上。

阿雀的娘——也就是昨夜接待過蘇奈的婦人,看得直樂:“讀書人的孩兒就是不一樣。這麼小,說話板板的,倒像個老頭一樣。”

“我娘做了黃米糕,阿執,你嘗嘗。”跟著婦人來的阿雀端上了盤子。阿雀是婦人的大女兒,今年八歲,臉上有些麻點,不妨礙她文靜乖巧。胖墩初來的時候,閉門不出,每日趴在窗口向外看,就是這麼樣看到了垂髫的阿雀。

她露出豁掉的門牙,向這個窗戶裡的陌生的孩子招手,他縮回去,不一會兒又探出來,也對著她笑。

招了半個月,胖墩總算讓她招了出來,並且在某一次玩耍中,悄悄地告訴她,他的名字叫做阿執,還拿指頭蘸著溪水,慢慢地寫出了這個字。

阿雀送來吃的,胖墩歡喜激動,先彎腰在河水裡洗了手,板板地道過謝,才抓了一塊塞進嘴裡。

阿雀看他的眼神充滿期待:“阿執,我昨天看到了你娘。我從來沒見過這麼漂亮的女人,我想你以後一定會生得好看的。”

胖墩似乎怔愣一下,繼續兩手並用,一口一個。等另外兩個女娃跑回來一看,隻剩下空盤子了,便炸開鍋:“娘,他全給吃完了,我們還沒吃呢!”

“吃我們家的東西,還吃那麼多,胖成這樣了還吃。”

胖墩嘴裡塞滿糕點,回頭看阿雀娘一眼,顯出無措的神態,阿雀的娘作勢要打:“餓不死你們!咱家又沒有兒子,娘就願意把家裡東西給他吃,吃完了娘再給他做,咋啦?”

“你是想把胖墩配給大姊,給我們家倒插門當兒子!”

“對,胖墩配大姊,生一堆胖娃娃。”

阿雀惱了,追了過去,兩個女娃嬉笑著躥得沒了影子。

阿雀的娘有些尷尬,一方麵是野丫頭口裡沒遮沒攔,把她和官人夜裡的體己話說了出去;另一方麵,自己的女兒老是笑話人家胖,若是叫人家父母聽見,不知道會不會生氣哩。

她將胖墩扶下石頭:“走,去大娘家坐坐,給你拿彆的東西吃。”

胖墩被她拉著,企鵝一般地從一塊石頭走到另一塊石頭。阿雀的娘道:“她們不懂,小孩胖點是有福氣!咱們這村裡就你一個男孩,多寶貝,又會讀書,將來可有出息了……”

“你瞧那塊石頭。”她指著柳梢下一塊磨得光溜溜的石頭,“你爹小時候總是在那處讀書,天還沒亮他就在,夜裡回去他還在那借光,有時乾脆拿著書躺在那裡,夏天時候,身上給蚊蟲咬得沒一處好肉,他就一邊撓一邊看著。”

胖墩悚然,撓了撓胳膊上的蚊子包。

“你爹那時很少與人走動,人也悶,一個人卯著勁地看。咱們村裡的男人到了年紀,都去海上當船工,他不肯去,叫他爹拖著,挨了一頓毒打,又把書撕了,他又拿米糊糊粘起來,還犟著坐在那個地方。”

阿雀的娘道:“後來他就考上了秀才,你爺爺待他變了個樣,因為成了秀才可以做私塾的先生,可以比船工賺得多,但是你爹還要讀書,還要去考,這就又挨了幾頓打,基本上人人都笑他了。”

她認真地和胖墩說,“但是大娘可沒有笑過你爹。因為我有一回聽見他坐在那塊石頭上背文章,背得越來越順暢,越來越大聲,整張臉都紅了,腦袋上的青筋都爆出來了,好像拚儘全力唱歌一樣,念得可暢快,念完立馬躺倒在石頭上像驢一樣喘氣,眉眼都是笑啊。震得我啊,雖然聽不懂在念啥,但就是覺得真厲害。要我說,村裡這些人眼皮子淺得很,你爹分明就是跟我們不一樣的人,果然他就飛走了。”

胖墩聽得入迷,沒注意就讓阿雀的娘領回了家,坐在炕頭上,手裡被人塞了兩個褪了色的麵人。

這兩個麵人兒畫得麵白唇紅,很是精巧,一個穿駝色僧袍,手腕上掛著佛珠,是個年輕的和尚;一個穿青白相間的短衣,梳發髻,是個尖下巴的少年。

阿雀的娘得意道:“這是你爹當年去京都之前,行禮拿不下了,送給阿雀的,喏,現在送給你玩。”

胖墩轉著麵人,揚起下巴問:“是什麼啊?”

阿雀的娘又從灶房拿來了餅子:“外麵鎮子上賣的小玩意兒,本來是三個一套的。打頭的那個是祿星,據說是掌官運的,書生考中考不中,做多大的官,都歸他管。他們這些讀書人,都愛買回來擺著,圖個吉利,這兩個麵人是祿星的徒弟,叫啥麼……我給忘了。”

她憨厚地笑了,“反正裝不下了,隻帶了師父去,把徒弟給咱們剩下了。”

胖墩又吃了兩個餅,將麵人小心地揣在懷裡,又帶了些東西,跑回屋裡。

往常他玩一會兒就該回來念書了,但他隱隱知道今天是不一樣的,僥幸多耽擱了一會兒,季堯臣也沒有來催促。

因為新來的那個女子。

他將腦袋抵在門上,笨拙地從門縫往裡看,大吃一驚。

那個女人上身趴在桌上,歪著頭,伸手去摸季堯臣的臉。

桌子對麵的季先生立馬閃開,動作太大,險些碰翻了筆架,那隱忍的臉色讓人十分害怕,而他竟然沒有發怒,隻是道:“請自重。”

那女人眨巴著眼睛道:“自重,什麼意思?”

沒得到回答,又繞到季堯臣身後嬌滴滴道:“季先生,你肩膀可是酸了?奴家幫你捏一捏……”

胖墩看著季先生發青的麵色,覺得十分好笑,便笑了。

然而一笑,門板響動,季堯臣立即看見了他,反手拍掉蘇奈的手,嚴厲道:“公子可是玩夠了?夠了,煩請進來讀書。”

小胖墩慢吞吞挪進門。

紅毛狐狸眼睛一翻,便往門外移動。

季先生教書,她在孫府的樹杈上看過好多回了好不好?

不僅無聊,還愛訓人。她好容易打個瞌睡,都能叫他一個高聲驚得從樹上翻下來。訓完人後,氣氛沉悶的很,與其這樣,她倒不如溜出去撒撒歡,等他上完課再回來找他。

走到門口,卻被季堯臣叫住,他不錯眼地盯著她看,“回來,幫我研墨。”

“是。”蘇奈心中一喜。

季先生主動喊她了,這是不是說明,他的內心有所鬆動……她一把抓起這個黑色的長條,看了看。

“此為墨錠。”季堯臣道。

“你——不會研墨?”他有些詫異地指指硯台,“在這裡,磨一磨。”

蘇奈立即賣力磨起來:“當然,奴家知道。”

季堯臣翻書,聽得嘎巴嘎巴幾聲,拿餘光往身側皓腕一瞟,不由得悚然,隻見他好好一方端硯,底部被刨出了花來,地下的墨錠迅速消去半邊,全成了粉末。

這……這是人的手勁?

莫非,她身上還有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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