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十一)(1 / 2)

天道無所畏懼 大葉子酒 8814 字 10個月前

他們私下達成的協定邵天衡當然不知道,就算是天道,在扮演一個柔弱人類的時候,他也不能發揮出超出人類的力量,所以在病中的這段時間,他沒少借著鬼王的殼子出去浪蕩。

在楚章出曜儀殿後沒多久,躺在床榻上的太子殿下就迅速披上了鬼王的皮囊,出現在了城東桃花塢。

這桃花塢雖然取了個頗文人氣的名字,實則是山上一間小寺廟僧眾為增添廟宇收入種植的數十畝桃林,春季桃花可賣給女兒家做胭脂水粉,桃子也可以出售,桃枝亦可做柴火。

不過在這片桃林生長到一定規模後,城中的文人學子就常來此踏春,日久天長,不少民眾也會來此遊玩,僧眾們就在林外支起賣茶水的攤子,收取一兩文茶水錢補貼生活。

冬末春初,桃花尚未開放,林中人聲稀疏,頭戴冪離的男子一身逶迤曳地的寬鬆大袖長袍,如一縷煙霧飄進了林子,四下張望一番,揀定了林中最為高大茂盛的那株桃樹,腳下一點,整個人倏爾散開,化作一團墨水般氤氳泛青的墨氣,旋即在樹梢分叉上凝聚成人形。

容貌詭麗儂豔的鬼王舒舒服服地在樹杈上躺下來,擺出了一個曜儀殿太子絕不會做的姿勢,煙籠霧罩般的紗質長衫像堆雲從樹梢掛下,站著的時候看不出來,他這麼毫無儀態地一躺,那層疊如蟬翼的件件薄裳就分明地散落了開來。

單手撩開滑落到臉頰上的冪離,鬼王希夷從寬大的袖子裡摸出了一隻半臂長的酒壇,這壇子看起來著實是大,從薄薄袖子裡掏出來的視覺效果也很驚悚。

曲起手指彈開壇口封泥,希夷單手拎著酒壇子開始喝,修真者對於力道和角度的控製堪稱精妙,闊大的壇子口涓涓淌出清澈的酒液,無一滴遺漏地被灌入喉嚨裡。

三裡外傳來轆轆的馬車聲,希夷翻了個身,背朝著外麵,順手抓了一把乾枯的桃枝,那嶙峋虯曲的褐色枝條宛如得了什麼命令一樣開始瘋狂生長,在片刻之間抽出蒼翠的葉片又生出淺粉的花朵,這樣奇異的美景保持了不到一刹那,繁花乾枯葉片衰敗,鮮豔的色彩瞬間消失,隻留下泛著青黑鬼氣的枝條不正常地扭曲挺立在那裡,遮住了躺在裡麵的人的身影。

馬車不停歇地往這邊駛來,在桃林外停了一下,車裡有人掀開簾子望著這邊:“這裡是什麼地方?”

閉著眼睛懶洋洋喝酒的希夷睜眼,有些驚訝地側頭看過去。

楚章?

他怎麼會在這裡?

這是什麼天定緣分啊!

果然楚章就該是鬼王的弟子,沒得洗了!

希夷骨碌一下爬起來,攀著枝條偷偷摸摸往外看,以他的眼力,不需要什麼術法輔助就能看見林子外的景象。

車夫停下馬車,回答貴人的話:“回公爺,這裡是梵音寺,裡麵供的藥師佛可靈驗了,誰家小孩大人身體不好,都會來這裡上一炷香,據說城裡的夫人們也常來許願家人身體健康呢!”

楚章隻是被這片規模頗大的桃林吸引了注意力,在車夫說出這番話後,他心頭一動,吩咐:“你在這裡等著,我進去看看。”

車夫爽利地一收鞭子:“噯!聽您的!”

少年郎從車上翻身而下,獨自一人走進了這片冬日的枯桃林。

梵音寺很小,僧侶不過六七人,穿著洗到泛白的僧衣,寺廟外還開了幾片菜田,一看便是生活清貧,楚章跟著知客僧往裡走,所見的僧侶雖生活貧苦,麵上卻有莊嚴平和的氣度,見到衣著不凡的楚章也沒有什麼特彆的表現,不過恭敬地合十作禮。

“施主請。”知客僧將楚章引進正殿,入目就是水洗的青石磚,殿上供奉的佛像也是簡單的泥塑,但看得出來佛像被打理的很用心。

楚章在蒲團上跪下。

南疆人篤信巫鬼之術,更何況世上多有修仙之術,平常人雖窮儘一生不得見仙人之貌,不過楚章作為皇室子弟,卻是知道海內存在各個仙門的,傳聞仙丹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也能使人沉屙儘去如煥新生,若不是仙門蹤跡縹緲不可尋……

“楚章不通佛理,平生僅知巫蠱之術,此道為中原所不齒,佛祖聞聽,大概也不屑於此。”

楚章的聲音低不可聞,但在有心傾聽的希夷耳中,卻是字字清晰。

“楚章頑劣,此身汙濁,不求佛祖庇佑,唯有一人……他心懷天下,護佑百姓萬千,為天下黎民儘心竭力耗儘心血,功德無量,實在不該受此苦楚。楚章賤命微身,不值一提,有甚長物,您儘皆拿去,請庇佑他一生安康,長命百歲。”

淺淡的檀香煙氣裡,翻過年才十五的少年人臉上,竟然有了屬於男人的成熟氣質。

而在樹杈上飲酒的某位鬼王,整個人都愣了一下。

——楚章這是在替誰祈禱呢?

琢磨了一下對方的用詞,希夷皺起眉,覺得這事情不簡單。

——楚章什麼時候和魏帝這麼好了?

這不應該。

這不對。

天道覺得這不行。

有種自己養的小崽子要被彆人拐走的感覺。

聽聽這說的是什麼!掏心掏肺的就差以身相許了!

——以身相許?

難道楚章他——

法則忍不住了:“您為什麼覺得他在替魏帝老頭說話啊!跟他最親的難道不是邵天衡嗎,最差還有個他娘也當過女王呢!”

天道沉思:“好像也有道理……但這就更不行了吧,按照人間的規則,他這樣的人是會被唾罵的,比起喜歡上自己的親娘和繼父,還不如喜歡一下皇帝呢。”

法則瞠目結舌,半天才弱弱地反問:“可是這樣說的話,魏帝是他的繼祖父吧……這樣不是更驚悚了嗎……”

這世間至高無上的存在於是陷入了沉思。

你說的好有道理。

******

楚章恭敬虔誠地叩拜了三下,親自將香插進香爐,又用了一點碎銀子向主持捐了一盞長明燈,他不敢在此寫下當朝太子的名諱,筆尖在絹布上空懸了好久,墨都快要乾涸,他才在捧硯的小沙彌疑惑的目光下落下了第一筆。

落在絹布上的是一枝簡單虯曲的梅花,質地普通的絹布紋理稀疏,墨汁連筆斷續,上麵的梅花像是浮在縹緲的雲端。

長明燈供奉在佛腳下,楚章再行一禮,拒絕了僧人的陪伴,獨自一人走出了寺廟。

在桃林裡走出沒多久,他就看見了一棵過分茂盛的大樹。

楚章仰頭看著這棵和周圍伶仃細瘦的桃樹格格不入的繁盛桃樹,難得的露出了吃驚神色。很快,他就看見了垂落在枝葉間如雲霞逶迤的綢緞,這料子一見即知名貴,大約是某個大家公子貪看美景,躺在樹上睡著了。

但是……美景?

楚章疑惑地看了四周一圈,入目皆是乾巴巴的枯瘦樹木,連新綠都不見,實在看不出美從何來。

他沒有多想,畢竟這些貴族的怪癖實在很難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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