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鎮壓在海域之下數千年的魔尊在陰冷壓抑的宮殿中醒來。
他長發未束冠冕,烏黑的發絲披散在繡著金線的衣袍上,深黑色重重疊疊的華服勾勒出挺拔的腰身,每一層衣衫上都用金絲壓滿了暗紋,行動間有水流波浪般粼粼的紋理在流動。
沉睡已久的暴君睜開眼睛。
烏黑的瞳孔中有暗紅的光暈在流轉,仿佛落進了暗紅的血色,臉頰線條精致冷硬,若有人在此,便能一眼認出,他與那位仙道魁首生的一模一樣!
但和那位清冷似雪的太素宗主不同,坐在深淵下的王座上的男人,眉目淩厲攝人,眼神中都是殘忍血腥的暴虐,眉眼裡含著倨傲矜貴的神色,明明什麼都沒做,神情裡也像是帶著陰冷殘酷的煞氣,眉尾習慣性地微微壓著——這個動作由那位仙道魁首做來,是仙人氣裡多了點悲憫紅塵的溫柔,而由他做來,就仿佛是一手翻覆了天下的暴戾君主正提著刀思索滅誰滿門。
這張實打實的暴君臉,和鬼王那張禍國殃民的妖姬臉,正好可以湊個對兒。
這倆化身合在一起大概就能組個亡國組登上熱門話本。
“尊上。”點著極暗靈火的大殿裡,幾名黑衣魔修單膝跪地,“稟尊上,海域封印已破除十之七八,約再過一月就可徹底解開封印。”
坐在上首的魔尊一言不發,無聲的氛圍裡,那幾名黑衣人的衣服都被汗水濕透了。
“唔……一個月?那本尊要你們何用?”魔尊的聲音淡的幾乎沒有情緒,仿佛隻是一個再平淡不過的問句。
但這句話出口,卻嚇得那幾人汗出如漿,恨不得將頭死死壓進地麵:“尊上!尊上息怒,我等定然在半個月內完成任務!”
“半個月打破他設下的封印?你們是在愚弄本尊麼?”黑暗中傳來的聲音裡帶著冷意,“滾吧。”
幾人如蒙大赦,也不敢再辯解什麼,急忙退下,身長玉立的魔尊站起來,視線穿透重重宮殿,準確無誤地捕捉到籠罩在整個魔域上空的那道封印。
魔域沉在深海之下,暗無天日,底下是赤地焦土千萬裡,隨處可見互相廝殺的魔物,城池之間互不相連,與人間的統治模式不同,魔界強者為尊,各個城池皆有城主,雖名義上說受魔尊率領,平日裡卻不會直接接受魔宮的旨意。
更主要的是,那位魔尊也沒有心情去玩什麼治理國家的遊戲。
黑衣黑發的魔尊步出大殿,仰頭看向幽寂的天空。
天空沒有太陽,卻也不是純然的黑,而是泛著粼粼波光的幽藍,這種藍色沉靜冷漠,透著微微的幽光,隔著特定的頻率,還會折射出一種奇妙的銀藍色光輝。
那道銀藍色光輝,就是數千年前由明霄劍主布下的封印,他將整個魔域,連同居住其中的數萬萬魔修,以及自己的雙生弟弟一起,鎮壓進了無光無晝的海底。
魔尊長長的衣擺拖曳在背後,感知到魔尊的氣息出現,整座魔宮的侍女們紛紛跪下,額頭死死磕地,不敢有絲毫動作。
“五千多年了啊……”
離魔尊最近的侍女聽見自己的君王喃喃自語,語氣有些詭異,仿佛是仇恨,又像是充滿笑意。
“也該到見麵的時候了。”他輕聲說。
深黑的大袖下蒼白無血色的右手攏起一團黯淡的光暈,裡麵泛著極其淺淡的銀藍,男人鬆鬆抬起左手,並指在右手那團光暈上一抹。
虛空中如同綻開了一束銀白的蓮,他空無一物的右手裡凝出了似玉非玉的素白劍柄,順著他抹過的左手,泛著寒光的銳利劍身一寸寸凝實,這柄劍質地通透,不似鐵鑄,更像是寒冰凝結,劍身寒氣四溢,有極微弱的銀藍色光芒流轉其上,劍柄墜著一隻劍穗,式樣精致,卻沾滿了乾涸的暗紅色血腥,末尾的穗子被切斷了一半,淒淒慘慘地掛在劍柄尾端。
這柄劍和魔尊的氣質格格不入,通身流溢著高華清貴的氣息,如一捧天山雪、林梢月,被他握在手裡,靈光吞吐明滅間,如在哀鳴。
“小……小雪天劍……”
四周的侍女們喃喃低語,將身體更深地壓了下去,死死跪著不敢抬頭。
那柄劍上的氣息足以令任何一個魔族感到恐懼。
——那是明霄劍主的佩劍,也是數千年前穿透了魔尊心口將其鎮壓海底的封印之引。
被敵人握住的靈劍不甘地微微顫動著,試圖掙脫魔尊的掌控,卻被對方放出的魔氣輕而易舉地侵蝕掉了本就不強的靈光,哀鳴著靜止了下來。
握著這振長劍,魔尊嘴角露出了一個冷戾的笑容。
整個魔域忽然震顫起來,浩瀚恐怖的魔氣如洋流倒卷,翻騰呼嘯而出,黑衣的男人一腳踏在地上,大地被踏出一個凹陷的深坑,裂縫還在隨著泥土的碎裂而瘋狂延伸擴張開來。
黑衣魔尊借著這一腳之勢,如踏風追雲,乘著磅礴呼嘯的魔氣卷出的狂風,朝著暗淡廣邈的天穹揮出了一劍!
仙尊的長劍裡還蘊含著似雪的寒冷靈力,甫一接觸到天穹上銀藍的封印就順利地融了進去,在□□無縫的封印中震出了一條幾不可察的亂流。
見到那條亂流出現,魔尊咧開了一個興奮殘酷的笑容,手腕翻轉,將已勢竭的長劍收回,駕馭魔氣聚就的龍卷再次轟然衝擊上去,又是一劍!
這一劍有破天開山之氣勢,銀藍的靈光和玄黑的魔氣雜糅在一起,如長虹貫日,瞬間橫貫整個天穹,在所有魔族眼中投下了恐怖的倒影。
封印和長劍撞擊,上麵無時無刻不在轉動的符文做出了反應,煌煌如烈日般的輝光大盛,帶著氣吞山河之勢籠罩向下方的魔尊,仿佛是一個恍神,深藍如墨的天穹就被遮掩在了這光芒之下,與此同時,有極寒冷冰涼的氣息瘋狂地蔓延開。
整個魔域的魔族都怔怔地抬首望天,看著他們的魔尊以一種近乎瘋狂的姿態衝擊著那道封印。
魔氣和靈力流互相撞擊,巨大的威能步步攀升,所有魔族都感受到了那種仿佛要被活活撕裂的窒息感,最弱的一些魔物趴伏在地麵顫抖,連嗚咽都來不及發出一聲,就被這狂亂的力量對衝撕得粉碎,血肉如煙霧般一蓬蓬散開,連一片骨骼都留不下來。
這樣的威能還在攀升,一些城池從城主終於意識到了其中的可怕之處,迅速收攏城民,打開防禦的陣法,在尖銳呼嘯的湧流中掙紮保命。
地麵上張開的防禦陣法越來越多,微弱的光芒簇簇亮起,似繁星在洪流中明滅不定,卻絲毫沒有被天上的那個男人看在眼裡。
他根本不關心底下的魔族會不會死,隻是一心一意衝擊著上方的封印。
這道封印在數千年的魔氣侵蝕中已經衰弱了很多,不然在他揮出第一劍的時候,下麵的城池應該就已經被夷平數座了,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還能讓他們用那些不值一提的陣法支撐到現在。
似雪的長劍上銀藍靈光已經微弱到看不清,過了很長時間才有淺淺光芒苟延殘喘地閃爍一下,長發披散的男人眯起眼睛,握緊了劍柄,平靜地吐息,而後緩緩舉劍——
斬落。
哢嚓。
仿佛琉璃碎裂的聲響傳到了每一個魔族的耳畔,天穹上那層銀藍的光芒閃爍兩下,忽然失卻了那種冰雪般清透的質感,冰層崩毀,穹宇朽碎,這景象浩瀚偉大,氣溫驟降,紛紛揚揚的大雪從天而降,裹挾著最後的清正靈力鋪灑向整個魔域,一時間將魔域內的魔氣都壓弱了兩分。